那個關於小海螺的童話,像一滴溫熱的蜜糖,在海角村傍晚微涼的空氣裡,融化開一種悠長而甜美的餘韻。
阿汐眼中的淚光,在夕陽的餘暉下,折射出細碎而璀璨的光芒。她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將頭輕輕地靠在林星的肩上,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握著景曦的小手。一家三口,就這麼依偎在窗邊,看著遠處工地上那兩根新立的承重柱,在暮色中漸漸化為沉默的剪影。
一個故事,就這樣誕生了。它沒有誕生在書房深夜的苦思冥想裡,而是誕生在客廳午後的陽光下,誕生在妻子的眼眸裡,和兒子咿呀的學語聲中。
當晚,等阿汐和景曦都睡熟後,林星獨自一人,再次走進了三樓的書房。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那個承載著《潮汐三部曲》宏大世界觀的文檔,而是新建了一個空白的頁麵。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便將下午講給阿汐和景曦聽的那個故事,原原本本地敲擊了下來。
這一次的寫作,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的指尖下流淌出的不再是深海的暗流與風暴的掙紮,不再是關於人性的剖析與救贖的沉重。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與柔軟。文字簡單得像清澈的溪流,一眼就能望到底,卻在每一個字裡行間,都浸潤著飽滿的愛意與溫柔。
他寫小海螺因為不會唱歌而難過,腦海裡浮現的是自己失語時,在海邊麵對無垠大海的孤獨與自卑。
他寫小海螺遇到忙碌的寄居蟹和跳舞的水母,它們各自擁有著“聲音”的意義,卻都不是屬於他的。那何嘗又不是他自己,看著舞台上那些光芒萬丈的歌者,卻再也無法舉起琴弓的迷惘。
而當他寫到那個小女孩,將小海螺輕輕放在耳邊,告訴他“你的身體裡,住著一整片大海的聲音”時,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午後,阿汐握著他的手,教他用貝殼敲擊來分辨聲音,用最純淨的信任,叩開了他封閉已久的心門。
故事的結尾,他加上了那句帶著幾分俏皮的私心話。
【小海螺回到了海底,他不再為自己不會唱歌而難過。他有了一個新的朋友,那是一隻很會做飯的章魚小姐。章魚小姐總是能用最好吃的海草湯,溫暖他那顆曾經冰冷的心。而小海螺,則會在每一個寧靜的夜晚,為章魚小姐,講述他身體裡,那片獨一無二的大海的故事。】
寫完最後一個字,林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寫一個童話,而是在用最簡單、最溫柔的方式,為自己的過往,舉行了一場小小的和解儀式。
他將文檔保存,命名為《不會唱歌的小海螺》。然後他點開郵箱,將這份還帶著熱氣的稿件連同一封簡短的信,一起發送給了那個名叫蘇晴的陌生編輯。
【蘇晴主編:
見信好。
這是我想到的第一個故事,或許幼稚,或許粗糙,但它是我此刻能為孩子們寫下的最真誠的東西。
不知是否符合您的期望。
祝安。
林星。】
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靜的書房裡輕輕響起,像一聲平靜的回響,傳向了千裡之外的申城。
兩天後,申城。四葉草童書社小小的辦公室裡,彌漫著咖啡和新書油墨的混合香氣。
主編蘇晴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有些疲憊地審閱著一份畫風華麗卻故事空洞的繪本畫稿,眉頭緊鎖。她正在為一本新書尋找合適的文本,卻始終找不到那種能真正觸動孩子和家長內心的最質樸的溫暖。
就在這時,電腦發出“叮”的一聲輕響。一封來自“林星”的新郵件跳進了她的眼簾。
蘇晴的心猛地一跳,她幾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裡的畫稿,點開了郵件。她看到了那封簡短而謙遜的信,和那個名為《不會唱歌的小海螺》的附件。
她深吸一口氣,懷著一絲忐忑與巨大的期待,點開了文檔。
辦公室裡很安靜,隻剩下鍵盤的敲擊聲和窗外隱約的車流聲。蘇晴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滑過屏幕上的文字。
她的表情,從最初的專注,漸漸變成了驚訝,再到眼眶微微泛紅最後當她讀到那個關於章魚小姐和海草湯的結尾時,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了桌麵上,嘴角卻綻開了一個無比溫暖的笑容。
她沒有看到一個著名作家精巧的文字技巧,也沒有看到一個天才音樂家華麗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