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參合陂再戰(一)_慕容世家之燕國傳奇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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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參合陂再戰(一)(1 / 1)

北魏軍帳的氈簾被寒風狠狠掀起,發出“呼啦”一聲脆響。拓跋珪正用匕首在案幾上反複刻畫“慕容垂”三個字,木痕深可見骨,邊緣的木屑簌簌落在羊皮地圖上,恰似去年參合陂死難者的皚皚骸骨。帳內燭火在狂風中劇烈搖曳,將他年輕卻滿布猙獰的影子投在氈壁上,忽大忽小,猶如他此刻翻湧不息的恨意。

“主上,狼牙穀的積雪已沒過膝蓋,長孫嵩的輕騎怕是要凍僵了。”張袞掀開氈簾匆匆進來,身上落滿雪沫,他匆忙抖了抖狐裘,那狐裘是去年從燕軍降卒身上剝下的,毛鋒裡還沾著未洗儘的血漬,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隨即,他將一份密報恭敬呈上,壓低聲音道:“燕軍糧草隊由慕容垂的侄兒慕容軒押運,隨行的還有個女醫叫林婉清,是他未過門的媳婦,據說帶了不少解毒藥材。”

拓跋珪捏著密報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節隱隱泛青。他猛地將密報狠狠扔在火盆裡,火苗瞬間躥起,貪婪地舔舐著羊皮紙,發出“劈啪”的爆裂聲響,不多時便化為灰燼。“女醫?”他嗤笑一聲,匕首在地圖上的“狼牙穀”處狠狠戳了個洞,“慕容垂這老東西,打了一輩子仗,倒學會把家眷帶在身邊享清福了。”

“主上有所不知,”張袞佝僂著身子迅速湊近,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快速點劃,“這林婉清並非尋常女子。老臣查到,她父親原是前秦太醫,最擅解毒,據說有祖傳的‘百草經’。此次隨軍,怕是早料到咱們會用毒煙。”

拓跋珪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狠厲:“料到又如何?”他抓起案上的青銅酒爵,仰頭猛灌下一大口烈酒,酒液順著嘴角肆意淌進鎧甲的縫隙,激得他渾身打了個寒顫,“告訴長孫嵩,不僅要燒糧車,還要活捉這對男女。我要讓慕容垂親眼看著,他最疼的侄兒和未來侄媳,是怎麼跪在我麵前求死的!”

張袞點頭哈腰,臉上堆滿諂媚:“主上英明。老臣已讓工匠在鐵索上纏了三層麻繩,浸了桐油,遇火就著。等燕軍被鐵索困住,咱們從崖頂往下扔硫磺彈,毒煙混著烈火,神仙也難活。”他忽然壓低聲音,像毒蛇吐信般陰惻惻地說,“還有件事,老臣查到慕容垂的‘參合神功’有個破綻——每逢月圓之夜,運功時經脈會格外脆弱。明日正是十五,主上您看……”

“月圓之夜?”拓跋珪拍案而起,鎧甲上的鐵環撞得叮當作響,“那就讓他在妻兒老小的哭喊聲裡,嘗嘗萬毒噬心的滋味!”他大步走到帳門口,望著外麵漫天飛雪,咬牙切齒道:“去年他坑殺我五千弟兄時,怎麼沒想過會有今日?”

帳外,一個披甲的親兵縮著脖子來回踱步。他去年在參合陂僥幸逃生,左腿被滾木砸斷,至今走路還一瘸一拐。此刻聽著帳內的怒喝,隻覺得後頸發涼——他清楚記得,去年燕軍降卒被坑殺時,也是這樣一個風雪夜,哭喊聲震得山穀都在顫栗。

後燕中軍大帳內,燭火悠悠映著慕容垂鬢角的白發,在帳壁投下細碎的陰影。他正用一塊絨布輕輕擦拭著那枚刻著“苻堅”二字的玉佩,玉質溫潤,卻被摩挲得邊緣發亮。案上的羊肉湯已經涼透,結了層厚厚的油膜,恰似參合陂水澤上的薄冰。

“叔父。”慕容軒挑著風雪匆匆走進來,身上還帶著徹骨的寒氣。他解下披風,上麵的雪粒落在地上,很快化成水,暈開一小片濕痕。“前軍斥候回報,參合陂北口的林子裡有異動,像是藏了不少人。”

慕容垂放下玉佩,緩緩抬頭看向侄兒。軒兒的眉眼像極了他早逝的大哥,隻是眉宇間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沉穩。“軒兒,你覺得拓跋珪會用什麼招?”

慕容軒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在參合陂的南口,神色凝重道:“侄兒猜他會斷後路。這峽穀隻有南口一條路能走,若是被鐵索封住,咱們就成了甕中之鱉。”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深深的憂慮,“婉清剛才還說,她配藥時總心神不寧,藥杵都掉在地上三次了。”

正說著,林婉清抱著藥箱快步走進來,鬢角沾著雪粒,鼻尖凍得通紅。“將軍,這是剛熬好的潤肺湯,您昨夜咳得厲害,趁熱喝吧。”她將湯碗輕輕放在案上,又從藥箱裡拿出一包藥粉,“這是我按祖傳方子配的解毒散,能解百種毒氣,您貼身帶著。”

慕容垂接過藥包,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心裡不禁一暖。這姑娘雖是醫戶出身,卻膽識過人。去年參合陂之敗後,她跟著難民一路逃難,愣是背著藥箱從魏兵的追殺中活了下來,最後投奔了燕軍。“婉清,你覺得拓跋珪會用毒?”

林婉清鄭重點點頭,聲音清脆卻帶著凝重:“魏兵向來不按常理出牌。我爹生前說過,拓跋部的薩滿最擅長用毒,尤其是將硫磺、砒霜混在鬆脂裡點燃,毒煙順著風勢能飄三裡地。”她從藥箱裡翻出幾株還魂草,遞到慕容垂麵前,“這草能解百毒,我已經讓士兵多采了些,分發給各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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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細心。”慕容垂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忽然笑了,“隻是拓跋珪那小兒,怕是不止這點手段。”他看向慕容軒,語氣凝重起來,“明日押運糧草,務必走狼牙穀東側的山道。那裡地勢開闊,就算遇伏,也能突圍。記住,人比糧草重要——就算燒了糧車,也要把弟兄們帶回來。”

慕容軒鄭重點頭:“侄兒明白。隻是……”他看向帳外飄揚的“燕”字大旗,眉頭緊鎖,“慕容寺的長老特意讓人帶話,說您在參合陂不可動用‘參合神功’,否則會有大凶。”

慕容垂沉默片刻,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目光變得深邃而堅定:“長老的話,我記著。但這三萬冤魂的仇,不能不報。”他拿起案上的兵書,翻到“地形篇”,指著參合陂的地形,緩緩說道:“你看這參合陂,三麵環山,隻有南口一條路,是典型的‘死地’。拓跋珪想讓我們死在這裡,可他忘了,置之死地而後生。”

林婉清看著老將軍鬢角的白發,心裡一陣發酸。她昨夜夢見參合陂的水變成了血,慕容將軍渾身是血地站在屍堆裡,醒來後心口一直發悶。“將軍,萬事小心。”她輕聲道,將一個平安符放在案上,“這是我求來的,您帶著吧。”

慕容垂拿起平安符,上麵繡著一隻展翅的燕子,針腳細密。他笑了笑,眼中滿是欣慰:“好,我帶著。等這場仗打完,我親自為你們主婚。”

帳外的風卷著軍旗獵獵作響,慕容軒望著叔父蒼老卻挺直的背影,忽然覺得眼眶發燙。他知道,這場仗,叔父早已抱了必死之心。

當後燕前軍踏入參合陂時,林婉清正幫慕容軒整理鎧甲的係帶。她的指尖觸到他後背的舊傷——那是去年在枋頭之戰中被魏兵的長矛劃的,至今還留著一道猙獰的疤痕。“這裡還疼嗎?”她輕聲問,語氣裡滿是心疼。

慕容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她指尖的寒意。“早不疼了。”他笑了笑,眼神溫柔,“等打完這仗,我就帶你回中山。讓全城最好的繡娘給你做嫁衣,鳳冠霞帔,一樣都不能少。”

林婉清的臉頰泛起紅暈,剛想說話,北口突然傳來震天的梆子聲。緊接著,滾木礌石如暴雨般砸下,帶著呼嘯的風聲,瞬間吞沒了前軍的隊伍。慕容軒的臉色驟變,一把將林婉清護在身後:“伏兵!快躲起來!”

林婉清透過他的臂彎望去,隻見前軍的士兵像被割的麥子一樣成片倒下。一個她認識的小兵,昨天還拿著家書問她“中山城的杏花謝了嗎”,此刻卻被一根碗口粗的滾木砸中,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飛出去,撞在崖壁上,順著岩石滑進陂底的水澤,濺起黑紅色的水花。

“天啊……”她捂住嘴,眼淚洶湧而出,止都止不住。

慕容垂率中軍趕到時,火勢已經蔓延開來。青黑色的濃煙裹著焦糊味,嗆得人睜不開眼。他勒住馬韁,戰馬“唏律律”地嘶鳴著,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麵,像是也在恐懼這地獄般的景象。

“將軍!前軍全沒了!”一個渾身是火的傳令兵從濃煙中衝出來,剛喊出這句話,就重重栽倒在地,身體很快被火焰吞噬。

慕容垂的目光落在陂地中央那座白骨山上,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去年被坑殺的三萬燕軍降卒,屍骨層層疊疊,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麵的一層屍骨,顱骨大多是破碎的,有的被鈍器劈開,腦腔裡塞滿了枯草和泥土;有的眼眶是空的,黑洞洞的,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臨死前的恐懼。

有一具骸骨的指骨緊緊攥著,像是臨死前還在抓什麼。慕容垂翻身下馬,踉蹌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掰開那具骸骨的手指——裡麵是半塊發黴的餅子,想來是哪個士兵最後的口糧。

“我的兒郎……”慕容垂的聲音嘶啞,喉嚨裡像堵著滾燙的烙鐵。他想起去年那些降卒的笑臉,想起他們放下兵器時的信任,想起他們說“隻要能活著回家,就再也不打仗了”。可如今,他們卻成了這堆白骨中的一員。

“將軍!”林婉清追上來,看到他的指甲縫裡滲出鮮血,心疼得直掉淚,“地上涼,您快起來。”

慕容垂沒有動,他看著新戰死的士兵屍體堆在白骨山上。一個百夫長被燒成了焦炭,手裡還攥著半截“燕”字軍旗,旗麵已經被燒得隻剩下一角;一個騎兵被箭射穿了喉嚨,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護心鏡,鏡麵上映出崖頂魏兵的獰笑;還有一對相擁的士兵,想來是同鄉,一人被礌石砸爛了腦袋,另一人抱著他,胸口插著斷矛,至死都沒鬆開。

陂底的水澤裡,漂浮著數百具屍體。有的隻露出一個腦袋,頭發散開如水草,眼睛瞪得滾圓,瞳孔裡映著崖頂的火光;有的趴在泥裡,屁股朝上,像是溺水時最後的掙紮,背上還插著幾支箭;還有一個老兵,背上背著一個少年兵,少年兵的眼睛閉著,嘴角帶著一絲血跡,老兵的手還保持著托舉的姿勢,像是想把少年兵托出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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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北口被封死了!”慕容軒策馬奔來,鎧甲上沾著血汙,“魏兵在崖頂扔硫磺彈,咱們衝不出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氣味——焦糊的皮肉味、腐爛的屍臭味、新鮮的血腥味、硫磺的刺鼻味,混在一起濃得化不開,仿佛是凝結的毒藥,隻要吸入一口,就會讓人胸腔發悶,五臟六腑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忍不住想要嘔吐。

幾隻禿鷲在半空盤旋,翅膀扇動著毒煙,卻遲遲不敢落下。它們在這峽穀上空盤旋了幾圈,發出幾聲嘶啞的鳴叫,最終還是轉身飛走了——連以腐肉為食的猛禽,都被這過於密集的死亡氣息嚇得退避三舍。

慕容垂緩緩站起身,長劍“噌”地出鞘,劍尖拄在地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拓跋珪!”他的怒吼在穀中回蕩,帶著血淚,“我慕容垂在此立誓,必讓你血債血償!”

“將軍!北口魏兵用滾木堵死了去路!”一個渾身是火的裨將連滾帶爬衝過來,鎧甲上的火焰燒得他慘叫連連,“南口也傳來消息,鐵索已經落下,咱們被圍住了!”

慕容垂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掃過混亂的軍陣。前軍覆滅的哀嚎、傷兵的呻吟、魏兵在崖頂的獰笑混雜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大網要將燕軍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內心的悲痛與憤怒,突然用劍鞘重重敲擊地麵:“都給我住口!”

清脆的聲響穿透嘈雜,讓躁動的士兵們瞬間安靜下來。

“慌什麼!”慕容垂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仿佛從他那並不高大卻無比堅毅的身軀中爆發出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咱們是燕軍!是跟著我慕容垂打了三十年仗的虎狼之師!難道忘了枋頭之戰,咱們是怎麼以少勝多的?忘了中山保衛戰,咱們是怎麼死守三個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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