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老的創業歌
三月的李家溝村,晨霧還未散儘,林小華已經站在了村裡的黃桃產業基地坡地上。他挽起黑色行政夾克的袖子,接過管理員遞來的十棵黃桃苗木,指尖觸到濕潤的泥土時,一股沁涼的春意順著指尖爬上心頭。
“林縣長,您要的扁擔和水桶。”秘書小李氣喘籲籲地跑來,白淨的臉上已經粘上了些許泥土。
林小華接過工具,笑著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這才九點半就累成這樣?當年我在鄉鎮當書記時,跟著小店村的老支書到村裡巡查,一天能走三十裡地。”他故意把鐵鍬往地上一杵,發出“咚”的悶響,“等種完樹,跟我去健身房練練。”
遠處的山坡上,三百多名乾部像散落的棋子般分布在梯田間。縣長黃毅洪亮的聲音順著春風傳來:“同誌們加把勁!今天必須完成兩千畝的種植任務!”他正蹲在地裡示範栽種要領,沾滿泥巴的皮鞋在朝陽下閃著微光。
林小華選了個向陽的坡麵,將樹苗小心放入村民事先挖好的土坑。他單膝跪地,手掌撫平根部周圍的土壤時,忽然想起上周農業局局長蔣大軍的彙報——全縣還有近萬畝撂荒地。這個念頭像根刺紮在心頭,直到身後傳來小李的驚呼才回過神。
“縣長!您看這樣行嗎?”小李正手忙腳亂地扶著東倒西歪的樹苗。林小華走過去,握住年輕人發抖的手腕一起培土:“手腕要這樣轉,土才能壓實。”他感覺到小李掌心潮濕的冷汗,想起自己剛參加工作時也是這樣戰戰兢兢。
正午的陽光穿透雲層,將新栽的桃林染成金色。林小華站在坡頂俯瞰,兩千畝產業園中的二百畝土地上,新立的標識牌像一支支等待檢閱的軍隊。縣長黃毅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摘下草帽扇著風:“林縣長,下午的會上我要提‘四個三萬畝’計劃,你帶隊落實怎麼樣?”
“核桃產業我去雙河鎮看看吧。”林小華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聽說斑竹村有個種植大戶。”
當天下午的會議室裡,投影儀將“黃桃三萬畝、獼猴桃三萬畝、李子三萬畝、核桃三萬畝”的藍圖投映在雪白的牆壁上。林小華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各鎮產業基礎數據,當黃毅說到“要讓每棵果樹都變成老百姓的搖錢樹”時,他重重畫了三個感歎號。
三天後,林小華乘坐的公務車盤旋在通往斑竹村的盤山公路上。窗外,整齊的核桃樹苗在春風中搖曳,遠處突然出現一片規整的梯田,墨綠的樹冠連成浩瀚的海洋。
“那就是吳大貴的產業園。”副駕駛座的農業局長蔣大軍指著前方。車子轉過最後一個彎道時,一片繁忙景象豁然展開:工人們正給核桃樹施肥,林間成群的土雞低頭覓食,蜂箱整齊排列在田埂邊,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暈。
村支書黃興華小跑著迎上來:“林縣長,大貴聽說您要來,一早就去園子裡轉悠了。”他指向遠處一個佝僂的背影,“那就是我們村的產業帶頭人。”
林小華順著指引走去,看見一位白發老者正踮腳給核桃樹修枝。老人聽見腳步聲轉身,古銅色的臉上皺紋像樹皮般深刻,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他放下剪刀在褲腿上擦了擦手:“林縣長吧?我是吳大貴。”聲音洪亮得不像七十歲的老人。
“大貴叔,您這個園子麵積可真不小啊,現在也成林了。”林小華仰頭望著兩人合抱粗的核桃樹。陽光透過葉片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混合著泥土、蜂蜜和草木的清香。
吳大貴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堆成了菊花:“走,帶您看看我這‘養老院’。”他步伐矯健地引路,不時彎腰撿起掉落的枝條,“這是魯香核桃,三年掛果,五年豐產。”粗糙的手指撫過樹乾時,像是在撫摸孩子的臉龐。
穿過核桃林,眼前突然出現大片魔芋田,深紫色的莖稈在風中輕輕搖擺。“這些魔芋都簽了訂單,賣給食品加工廠。”吳大貴彎腰扒開土層,露出肥大的塊莖,“去年光這一項就掙了四十多萬。”
林小華蹲下身,手指沾了沾濕潤的土壤:“聽說您還養了雞和蜜蜂?”
“總共養了兩萬隻烏雞和一百箱蜂,畢竟核桃前幾年是沒有收益的,需要投入大量資金,我隻能發展一些當年見效的產業,那樣就能減輕產業園的經濟壓力。”老人指向林間,隻見羽毛鮮亮的烏雞正在啄食昆蟲,“雞吃蟲除草,糞便還能肥地。蜂蜜今年收了三千多斤,縣裡超市搶著要。”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個小瓶,“您嘗嘗,這是今早剛割的百花蜜。”
金黃的蜜糖在舌尖化開時,林小華突然問:“您當年怎麼想到回來種地?”
吳大貴的手頓了一下。他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眼神忽然變得深遠:“六年前我從縣供銷聯社退休回來,看見小時候捉泥鰍的河溝土地都長滿荒草……”老人聲音低了下去,喉結滾動著,“我們老一輩是相當珍惜土地了,看到土地就這樣荒蕪了,心裡很不是滋味,總想著要把這些土地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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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山風吹過,核桃樹葉沙沙作響。林小華看見老人用長滿老繭的手背飛快抹了下眼睛。
“起初就想種幾十畝核桃樹。”吳大貴突然提高音量,帶著孩子般的得意,“後來想既然乾了,不如搞大點!”他掰著手指計數,“第一年貸款三十萬,買了五千棵苗;第三年追加養殖;第五年帶動全村……到現在總共種植了一千五百畝核桃,一百畝魔芋。”陽光穿過他稀疏的白發,在地上投下跳動的光斑。
正說著,幾個扛著鋤頭的村民走來。皮膚黝黑的漢子咧嘴笑道:“吳叔,西坡的灌溉渠修好了!”另一個婦女接話:“我家那口子在雞舍等著裝車呢。”
林小華翻開筆記本:“現在固定用工有多少人?”
“長期工四十八個,臨時工說不準。”吳大貴從兜裡掏出個皺巴巴的賬本,“去年工資發了八十八萬多,最多的一家領了六萬三。”他指著遠處正在嫁接樹苗的駝背老人,“老劉頭孫子讀大學的錢,全是從這兒掙的。”
午後陽光漸烈時,他們坐在蜂箱旁的涼棚下歇腳。吳大貴端來自釀的核桃露,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最難的是頭三年。”老人突然說,“樹沒掛果,貸款要還,老伴天天罵我瘋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創業。”他摩挲著杯子上的裂紋,“有回下暴雨衝垮了梯田,我坐在泥裡哭得像孩子……”
林小華看見老人脖子上曬脫皮的痕跡,想起自己父親——也是個老供銷社乾部。他輕聲問:“現在後悔嗎?”
“後悔?怎麼可能後悔呢?”吳大貴哈哈大笑,驚起幾隻偷食的麻雀,“你看那邊——”他指向山坡下一排嶄新的平房,“那是用產業園利潤蓋的老年活動中心。去年村裡考上六個大學生,我給每人包了五千紅包!”陽光在他眼中跳動,像是燃燒的火星。
“這幾年縣裡是怎麼幫助您的?”林小華好奇地問。
“縣委組織部包聯我們村,不僅幫我把主乾道到我們產業園的路麵硬化了,還讓縣移動公司給我通了網絡,縣農業局局長蔣大軍還給我派技術員指導,解決了核桃落果問題,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啊!”臨走時,吳大貴還給林小華裝了一大包核桃,“我的核桃個大皮薄,還請領導多幫我宣傳。”
林小華推辭不過,隻好收下了。回程的車上,林小華一直望著窗外的吳大貴。暮色中,吳大貴的身影漸漸變小,最後變成核桃林裡的一個白點。他忽然對司機說:“掉頭,回辦公室。”
那晚,縣政府的燈光亮到深夜。林小華伏在辦公桌在電腦上認真創作稿件,他總結了一個形象的題目:《一名供銷社退休乾部的創業史》。寫到吳大貴暴雨夜搶救樹苗那段時,鋼筆尖突然劃破了紙張——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
一周後,省報二版頭條刊登了這篇通訊。照片裡,吳大貴站在核桃樹下仰頭修枝,陽光透過葉隙在他身上灑下金幣般的光斑。編者按寫道:“在產業發展的曆史大潮中,這樣的‘銀發力量’正成為不可或缺的……”
報道刊發當天,林小華接到吳大貴的電話。老人聲音因激動而發顫:“林縣長,今天我的產業園裡總共來了十二撥人參觀!市供銷社說要組織退休乾部來學習……”背景音裡雞鳴犬吠,還有孩子的笑鬨聲。
掛掉電話,林小華走到辦公室窗前。春風送來遠處工地施工的聲響,那是正在建設的西城縣農產品加工廠。他想起吳大貴說過的話:“土地是最實在的,你對她好,她就對你好。”窗玻璃映出他鬢角新生的白發,恍惚間與吳大貴的笑臉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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