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年輪
楚臨風的指尖剛觸到幼苗蜷曲的嫩葉，老樹根須突然像有了知覺般輕輕纏上他的指節，粗糙的紋理帶著泥土的潮氣，卻意外地不硌人。他蹲在精神病院後院的老槐樹下，指尖懸在半空頓了頓——這棵老槐樹據說比精神病院的年頭還久，樹乾上布滿深淺不一的裂紋，像老人手背凸起的青筋，唯獨樹根處不知何時冒了株幼苗，嫩綠的莖稈裹在盤虯的根須裡，倒像被老樹根精心護著的珍寶。
“又來這兒了？”身後傳來腳步聲，楚臨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護工小林。小林手裡端著藥盤，不鏽鋼的托盤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李醫生說你今天的藥量得加，最近總往這兒跑，還對著樹說話，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楚臨風沒接話，目光又落回幼苗上。他來這家精神病院快半年了，入院那天暴雨傾盆，他抱著個破舊的木盒闖進來，嘴裡反複念叨著“狐火”“年輪”，醫生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伴妄想症，把他安排在最角落的病房。隻有後院這棵老槐樹，能讓他稍微平靜些——尤其是夜裡，他總覺得樹根處有暖光在晃，像有人用手輕輕拍他的手背。
小林見他不吭聲，歎了口氣把藥盤放在石桌上：“藥我放這兒了，記得吃。對了，昨天夜班的護工說，看見你這樹底下有狐狸，金紅色的，尾巴特彆大，你見過嗎？”
楚臨風的指尖猛地一顫，根須似乎也跟著動了動。他當然見過。那是半個月前的深夜，他被噩夢驚醒，溜到後院想靠在槐樹上歇會兒，卻看見樹根處蹲著隻九尾狐。狐狸的毛是金紅色的，九條尾巴像蓬鬆的火焰，尾尖懸著一縷淡金色的狐火，正輕輕舔舐幼苗的葉片。他當時以為是幻覺，可狐火的暖意落在臉上，竟比病房的空調還真切。
“沒見過。”楚臨風低聲說，指尖輕輕撥開纏在幼苗上的根須。小林沒再追問，轉身走了，石桌上的藥片包裝紙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楚臨風才敢輕聲開口：“你在吧？”
話音剛落，老槐樹的陰影裡突然竄出團金紅色的影子，九尾狐悄無聲息地蹲在他身邊，尾巴尖輕輕掃過他的褲腳。狐狸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浸在溫水裡的蜜，此刻正盯著他的指尖，喉嚨裡發出細碎的低吼，像是在催促什麼。
楚臨風的心跳快了幾分。這半個月來，他和這隻狐狸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他每天來喂幼苗澆水，狐狸就從陰影裡出來，用尾尖的狐火幫幼苗驅趕害蟲；他對著樹根說話，狐狸就趴在旁邊聽，偶爾用鼻子蹭蹭他的手背。他知道旁人會覺得他瘋了，可隻有他清楚，這隻狐狸不是幻覺，那縷狐火的溫度，是他在這冰冷的精神病院裡唯一能摸到的暖。
“今天小林說看見你了。”楚臨風伸手，想摸摸狐狸的耳朵，又怕驚擾了它。狐狸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動把耳朵湊過來，毛茸茸的觸感蹭得他指尖發癢，“你得藏好點，這兒的人……不喜歡特彆的東西。”
九尾狐低低叫了一聲，尾巴尖的狐火突然亮了些。楚臨風順著它的目光看去，發現自己的指尖正貼著幼苗的莖稈，老樹根的根須纏在他的指節上，與幼苗的根須交握在一起，形成個小小的圈。而那縷狐火，正懸在根須與指尖交握的地方，淡金色的光裹著根須和幼苗，像給它們鍍了層金邊。
就在這時，楚臨風口袋裡的日誌本突然動了動。這是他入院時帶來的，封麵已經磨破，裡麵卻沒寫幾個字，隻有個叫“07”的名字，是他失憶前在扉頁寫的，至於07是誰，他怎麼也想不起來。此刻日誌本自動翻頁，停在空白的一頁，筆尖竟自己從筆帽裡鑽了出來，懸在紙上頓了頓，先畫了個圓圈，又在圓圈旁邊畫了兩道向上的弧線，湊成個“○⌒⌒”的圖案，圖案外還畫了圈淡淡的微光，像極了此刻狐火圍著根須的樣子。
楚臨風瞪大了眼睛，看著筆尖自己動——他以前也試過讓筆尖寫字，可日誌本從來沒反應，今天怎麼會……
筆尖寫完圖案，又在旁邊補了行字：“當狐火成為年輪的光，有些共生，早不止於根須。”
字跡娟秀，帶著點飄逸的弧度，不像是他的筆跡，倒像是女孩子寫的。楚臨風盯著“共生”兩個字，突然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腦海裡閃過些破碎的畫麵——暴雨裡的木盒、燃燒的狐火、老槐樹下的約定，還有個模糊的聲音，反複念著“07”。
九尾狐突然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狐火的光又亮了些，照在日誌本的字跡上。楚臨風突然注意到，“○⌒⌒”的圖案，和老槐樹樹乾上的一道裂紋格外像——那道裂紋在樹乾西側，他以前總靠在那兒，卻從沒仔細看過，此刻想來，裂紋的形狀竟和日誌本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這圖案……是什麼意思？”楚臨風輕聲問，指尖摸著日誌本上的字跡，“07是誰？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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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沒回答，隻是用尾巴尖指了指老槐樹的樹乾。楚臨風順著它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樹乾上的裂紋裡，竟嵌著個小小的金屬片，像是從什麼東西上掉下來的。他站起身，伸手去摳金屬片，指尖剛碰到，金屬片突然發熱，老槐樹的年輪竟開始發出淡淡的光，一圈圈從樹乾裡透出來，與狐火的光交織在一起。
“嗡——”
老槐樹突然輕輕震動，根須從泥土裡鑽出來，纏上楚臨風的腳踝，像是在拉著他往樹乾那邊走。九尾狐跟在他身邊，尾巴展開，九條尾巴上的狐火連成一片，像道金色的屏障，把周圍的光線都染成了暖黃色。
楚臨風的心跳越來越快，指尖的金屬片越來越燙，腦海裡的畫麵也越來越清晰——他想起自己以前不是病人，是來精神病院找東西的；想起木盒裡裝的是塊玉佩，是07給他的；想起07是個紮著馬尾的女孩，總拿著這個日誌本，在槐樹下畫“○⌒⌒”的圖案，說這是“共生的印記”。
“07……”楚臨風喃喃道，眼眶突然發熱。他終於想起來了，07是他的搭檔，他們一起調查精神病院的舊案，卻在半年前的暴雨夜被人襲擊，07為了保護他，把玉佩塞進他手裡，讓他抱著木盒跑，自己卻消失在火裡。他後來被發現時，因為撞擊失憶，隻記得“狐火”“年輪”“07”這幾個詞，被送進了這家精神病院。
而這隻九尾狐，楚臨風突然看向狐狸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裡，映著他的臉，也映著老槐樹的年輪。他想起07以前說過，她的家族能與狐靈共生，隻要有狐火和年輪的印記，就算分開，也能找到彼此。
“你是07的狐靈？”楚臨風的聲音發顫，伸手輕輕抱住九尾狐的脖子，“她……還活著嗎？”
九尾狐用頭蹭了蹭他的臉頰，狐火突然飄起來，圍著老槐樹的年輪轉了一圈。年輪的光越來越亮，竟在樹乾上投射出個虛影——是個紮著馬尾的女孩，手裡拿著日誌本，正對著老槐樹笑，模樣和楚臨風記憶裡的07一模一樣。
“臨風，”虛影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楚臨風耳裡，“我早說過，共生不止於根須。你看，我們不是又見麵了嗎？”
楚臨風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看著虛影手裡的日誌本，和自己口袋裡的一模一樣，虛影正在紙上畫“○⌒⌒”，畫完後抬頭看他，眼裡滿是笑意：“老槐樹的年輪裡，藏著我們的約定。我沒走，隻是換了種方式陪著你。”
九尾狐的尾巴輕輕纏上他的手腕，狐火落在他的掌心，慢慢凝成個“○⌒⌒”的印記。楚臨風低頭看著掌心的印記，又看了看樹乾上的虛影，突然明白日誌本上的話是什麼意思——狐火是07的心意，年輪是他們的約定，他們的共生，從來不是簡單的陪伴，是刻在骨血裡的羈絆，就算隔著生死，也能憑著這縷狐火、這圈年輪，找到彼此。
“我會找到你，”楚臨風握緊掌心的狐火，聲音堅定，“不管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
虛影笑了笑，慢慢消散在年輪的光裡，隻留下句輕得像歎息的話：“我在年輪裡等你。”
九尾狐的狐火漸漸暗了下來，卻沒徹底熄滅，依舊懸在根須與幼苗的交握處。楚臨風低頭看日誌本，發現剛才自動寫下的字跡旁，又多了行小字，是07的筆跡：“下一個滿月，年輪會指引你。”
他把日誌本揣回口袋，指尖輕輕摸了摸老槐樹的年輪。根須已經鬆開了他的腳踝，卻在他的褲腳上纏了根細細的藤蔓，藤蔓上開著朵小小的白花，像07以前彆在頭發上的那朵。
“我等你。”楚臨風對著老槐樹輕聲說，像在對07承諾，也像在對自己承諾。
九尾狐蹲在他身邊，尾巴尖輕輕掃過他的手背，狐火的暖意落在掌心，像07以前用手握住他的手那樣溫暖。楚臨風知道，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妄想——他的搭檔沒走，他的約定還在，隻要有這縷狐火、這圈年輪，他總有一天能找到07，完成他們未完成的事。
石桌上的藥片還在，包裝紙在風裡輕輕晃著，可楚臨風這次沒再在意。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九尾狐跟著他站起來，金紅色的毛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我們回去吧，”楚臨風說，腳步輕快了些，“等滿月的時候，我們再來。”
九尾狐低低叫了一聲，跟在他身後，尾巴尖的狐火始終亮著，像在為他引路，也像在守護著他們藏在年輪裡的約定。楚臨風摸著口袋裡的日誌本，指尖能感受到“○⌒⌒”圖案的凹凸感，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精神病院裡渾渾噩噩的病人，他是楚臨風，是要找到07、守護約定的楚臨風。
老槐樹下的幼苗，在狐火的餘溫裡輕輕晃了晃，莖稈又長高了些，根須纏得更緊了，像是在回應著這份藏在年輪與狐火裡的共生羈絆。而樹乾上的裂紋，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道不會消失的印記，等著滿月那天，指引著尋找的人，走向約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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