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與痕
楚臨風的指尖剛觸到九尾狐蓬鬆的尾尖，就覺出一絲異樣。不是狐毛慣有的柔軟，而是一道極淺的凸起，像揉進絨毯裡的細沙，在指腹下輕輕硌著。
他頓了頓，動作放得更輕。九尾狐正蜷在老樹根旁打盹，九條尾巴像鋪開的金色絨毯，將那株剛抽新葉的幼苗護在中央。此刻被觸碰的是最外側那條尾巴，尾尖的毛梢還沾著晨露，而那道疤就藏在距尾尖三寸的地方，細得像被刀片輕輕劃了一下，不仔細摸根本察覺不到。
“什麼時候弄的？”楚臨風的聲音很輕，怕驚擾了它。九尾狐卻像是醒著，耳朵尖輕輕動了動，沒有睜眼，隻是將那條帶疤的尾巴往他手邊又送了送，像是默許他觸碰。
楚臨風指尖順著那道疤慢慢摩挲，能感覺到皮下的肌理比周圍略硬些。他認識這隻九尾狐三年了，從三年前在深山裡撿到受重傷的它開始，這還是第一次發現它身上有這樣的疤。之前它偶爾受傷，愈合後也沒留下痕跡，狐族的自愈能力本就強悍，這樣淺卻頑固的疤，倒像是刻意留下的印記。
正想著，九尾狐忽然動了。它緩緩起身，金色的毛發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那條帶疤的尾巴微微揚起，然後輕輕落下，尾尖那道淺疤，正好貼在了老樹根的一道裂痕上。
楚臨風的目光瞬間被那處裂痕吸引。老樹根盤踞在精神病院後院的角落，樹乾粗壯得要兩人合抱，樹皮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紋路，唯獨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一道與九尾狐尾疤幾乎等長的裂痕，也是細而淺，邊緣已經結了深色的樹痂，看樣子也有些年頭了。
此刻，九尾狐的尾疤與樹根的裂痕輕輕相貼，像是兩片破碎的拚圖找到了彼此的位置。它甚至微微調整了尾巴的角度，讓那道疤與裂痕完全重合，然後喉嚨裡發出細碎的低吼，聲音溫柔得像在訴說什麼。
楚臨風蹲下身，看著這奇異的一幕。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找到九尾狐的時候，它就蜷縮在一棵和這棵很像的老樹下，後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周圍的樹根也被利器砍得滿是裂痕。當時他以為那隻是偶然，現在想來，或許從那時起，有些聯係就已經埋下了伏筆。
“楚醫生。”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07。他手裡拿著那個黑色的日誌本，筆尖還懸著墨，顯然是剛記錄完什麼。07的目光落在九尾狐和老樹根相貼的地方，眼神裡帶著慣有的平靜，卻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觸動。
他翻開日誌本，之前畫滿了“○⌒⌒”的那一頁還攤著，那個由圓圈和兩道弧線組成的圖案，是他這幾個月來記錄楚臨風和九尾狐共生關係的符號。此刻，07握著筆，沒有畫新的圖案，而是在之前那個“○⌒⌒”的右側弧線上，輕輕畫了一道細小的折線，正好將弧線變成了帶著疤痕的形狀。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07低著頭，輕聲念出他寫下的文字：“有些傷口，也是共生的印記。”
楚臨風轉頭看他，07的側臉在晨光裡很柔和，平時總是緊繃的嘴角似乎也放鬆了些。“你早就發現了？”楚臨風問。07搖了搖頭，合上日誌本：“剛發現。之前隻覺得它們之間的聯係很特彆，直到看到這道疤和裂痕。”
他頓了頓，指了指九尾狐的尾巴和老樹根：“你看，它們的傷口位置、長度都幾乎一樣，而且愈合的痕跡也很像。如果隻是巧合，未免太巧了。”
楚臨風重新看向那處相貼的疤與痕，心裡忽然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他想起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每次他來後院，九尾狐總會先跑到老樹根旁待一會兒；老樹根旁的幼苗明明在其他地方種不活，在這裡卻長得格外茁壯；甚至有一次暴雨，老樹根的枝乾突然傾斜，正好護住了躲在下麵的九尾狐，而自己卻被雷擊出一道新的裂痕，後來九尾狐守在裂痕旁待了三天，那道裂痕愈合的速度竟比平時快了一倍。
這些之前被他當成偶然的事情，此刻串聯起來，都指向了一個答案——這隻九尾狐和這棵老樹根，或許早就存在著一種超越普通共生的聯係，而那道疤與裂痕，就是這種聯係的證明。
九尾狐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對話，尾尖輕輕蹭了蹭樹根的裂痕，然後轉過頭，金色的瞳孔看向楚臨風，眼神裡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鄭重。它緩緩走到楚臨風身邊，用頭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後又轉身回到老樹根旁，那條帶疤的尾巴再次貼向裂痕，這一次，它的身體也靠了過去，將老樹根的裂痕和幼苗都護在了懷裡。
07打開日誌本，在剛才那句話下麵又添了一行：“它們在用傷口，確認彼此的存在。”他的筆尖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許，我們之前理解的共生，隻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共生，是連傷口都能成為彼此的印記。”
楚臨風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九尾狐和老樹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九尾狐金色的毛發上，也落在老樹根的裂痕上，那道淺疤和裂痕在陽光下仿佛連成了一體，像是一道看不見的線，將三者緊緊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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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救九尾狐的時候，它的後腿傷口裡還嵌著一小塊木屑，當時他以為是打鬥時不小心沾上的，現在想來，那或許是老樹根的木屑。而老樹根的裂痕，或許也是為了保護九尾狐才留下的。
“07，”楚臨風忽然開口，“你說，它們這種聯係，已經存在多久了？”
07低頭看了看日誌本上的“○⌒⌒”，那個帶著疤痕的符號在紙上格外醒目。“不知道，”他誠實地回答，“但肯定比我們認識它們的時間要長。或許是幾年，或許是更久。”
楚臨風點點頭，目光重新回到九尾狐身上。它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平穩，那條帶疤的尾巴依舊緊緊貼在老樹根的裂痕上，像是在守護著什麼珍貴的東西。幼苗的新葉在微風中輕輕晃動，葉片上的露珠折射著陽光，落在九尾狐的毛發上，像是一顆顆細小的珍珠。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共生”的理解太過狹隘了。他以為共生隻是彼此依靠，彼此幫助，卻沒想到，真正的共生，是連傷口都能成為彼此的印記，是即使經曆過傷痛，也能在對方身上找到屬於自己的痕跡。
07在日誌本上畫了一個新的“○⌒⌒”，這一次，他在兩個弧線上都畫了細小的折線，然後在旁邊寫道：“或許，每一道傷口，都是一次共生的確認。它們在彼此的傷痕裡，找到了回家的路。”
楚臨風看著那行字，心裡忽然變得很暖。他輕輕走到九尾狐身邊，沒有去打擾它，隻是在老樹根旁蹲了下來，指尖輕輕觸碰著老樹根的裂痕。樹皮的觸感粗糙而溫暖，那道裂痕雖然淺，卻能感覺到裡麵蘊含的生命力，就像九尾狐尾疤下隱藏的力量一樣。
“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楚臨風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釋然，“原來，有些傷口，真的可以成為共生的印記。”
九尾狐似乎聽到了他的話，耳朵尖輕輕動了動，尾尖的疤又蹭了蹭老樹根的裂痕，像是在回應他的話。陽光漸漸升高，後院裡安靜得隻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音和九尾狐平穩的呼吸聲，還有07筆尖在日誌本上沙沙作響的聲音。
07合上日誌本，看著眼前的一幕，嘴角輕輕揚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他之前記錄過很多關於共生的細節，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清晰地感受到，共生不僅僅是一種關係，更是一種承諾，一種即使帶著傷口，也願意彼此守護的承諾。
楚臨風站起身，沒有離開，隻是在老樹根旁找了個地方坐下。他看著九尾狐、老樹根和幼苗，看著那道疤與裂痕相貼的地方，忽然覺得，這個後院的角落，或許才是這個精神病院裡最溫暖的地方。在這裡，沒有病痛，沒有孤獨，隻有三個生命，用彼此的傷痕，詮釋著最深刻的共生。
九尾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睜開眼睛，金色的瞳孔裡映著他的身影，然後輕輕搖了搖尾巴，那條帶疤的尾巴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又輕輕落下，貼回了老樹根的裂痕上。
07看著這一幕，在日誌本的最後一頁，畫了一個大大的“○⌒⌒”，在兩個弧線上都畫了細小的折線，然後在下麵寫道：“有些傷口，不是痛苦的證明，而是共生的印記。它們在彼此的傷痕裡，找到了永恒的聯係。而我們，隻是有幸見證這一切的人。”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日誌本上，那個帶著疤痕的“○⌒⌒”在紙上泛著淡淡的光，像是一個永恒的符號，記錄著這個後院角落裡，三個生命之間最深刻、最溫暖的共生故事。而那道疤與裂痕，也將永遠留在那裡，成為這段共生關係中，最珍貴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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