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語
暴雨連下了三天，精神病院後山的泥土吸飽了水，踩上去能陷到腳踝。楚臨風撐著傘站在老槐樹下時，褲腳已經濺滿泥點，傘沿的水珠順著傘骨往下滴，在地麵砸出細小的坑。
他是來尋九尾狐的。三天前暴雨初臨時，這隻總繞著老槐樹打轉的狐狸突然不見了蹤影，隻在樹根處留下幾根泛著金芒的狐毛。楚臨風攥著那幾根毛在病房裡坐了兩夜，直到雨勢稍緩，便攥著傘往後山跑——他總覺得，九尾狐不會走遠，更不會離開這棵老槐樹。
老槐樹在這裡長了多少年，沒人說得清。楚臨風三年前入院時，它就已經枝繁葉茂，粗壯的樹乾要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根係在地表下蔓延，偶爾會有褐黃色的根須鑽出地麵，像老人暴起的青筋。這三年裡，他常坐在樹下發呆，有時會對著樹乾低語，說些沒人聽的話，而九尾狐總會臥在他腳邊，蓬鬆的九條尾巴圈成一個圈，把他的鞋護在裡麵。
“狐狸？”楚臨風收了傘，雨水順著傘麵滑到地上，在樹根處積成一小灘。他喊了一聲，聲音被雨後的寂靜吞掉，隻有遠處病房樓的玻璃窗反射著灰蒙蒙的光。他蹲下身，指尖拂過樹根處濕潤的泥土，突然頓住——
泥土上，幾根粗壯的根須不知何時鑽出了地麵，細細的須根相互纏繞，竟擺出了一個清晰的圖案：一個圓形，旁邊綴著兩道彎彎的弧線，像笑著的眉眼，又像被月光吻過的年輪。
楚臨風的呼吸猛地一滯。這個圖案，他太熟悉了。
三天前，07的日誌本不小心從口袋裡滑落，他撿起來時，恰好看到那頁紙上畫著同樣的“○⌒⌒”，旁邊還寫著一行小字：“當狐火成為年輪的光，有些共生，早不止於根須。”07是院裡的護工，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手裡拿著個破舊的筆記本，走到哪裡都在畫，畫老槐樹，畫九尾狐，也畫楚臨風坐在樹下的樣子。楚臨風問過他畫的是什麼，07隻推了推眼鏡，說：“是你們的印記。”
那時他不懂，可此刻看著地上根須擺出的圖案，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鈍鈍的疼，卻又帶著暖意。
“原來你在這裡。”
熟悉的狐鳴聲從樹後傳來，楚臨風抬頭，就看見九尾狐從樹乾後走出來。它的毛發被雨水打濕了些，卻依舊蓬鬆，九條尾巴微微晃動，尾尖沾著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恰好落在根須圖案的邊緣。它走到楚臨風身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嚨裡發出細碎的低吼，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確認他是否安好。
楚臨風笑了，指尖輕輕撓了撓九尾狐的下巴，然後重新蹲下身，目光落在根須擺出的“○⌒⌒”上。他伸出手指，順著那道圓形的根須慢慢畫，泥土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帶著老槐樹特有的濕潤氣息。根須像是有生命般，在他指尖劃過的瞬間，輕輕顫動了一下，須尖的泥土簌簌落下。
九尾狐也湊了過來，它沒有用爪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條尾巴，用柔軟的尾尖跟著楚臨風的指尖描。尾尖的毛拂過根須，帶著淡淡的暖意，原本有些淩亂的根須，在一人一狐的觸碰下，竟變得更加規整，那兩道彎彎的弧線，也愈發像笑著的模樣。
“你們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腳步聲，楚臨風回頭，看見07撐著傘走過來，手裡還拿著那個破舊的筆記本。07走到他們身邊，低頭看見地上的根須圖案，眼睛微微睜大，隨即推了推眼鏡，從口袋裡掏出筆，翻開筆記本。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畫著各種圖案：有九尾狐用狐火照亮樹根的樣子，有楚臨風靠在樹上打盹的場景，還有老槐樹上新長出的幼苗——那是半個月前，楚臨風在樹根處發現的，幼苗的根須恰好纏繞著老槐樹的根，像是孩子抱著母親的手。而在這些畫中間，最顯眼的，就是那個反複出現的“○⌒⌒”。
07握著筆，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然後在最新一頁畫下地上的根須圖案，旁邊添上楚臨風和九尾狐的側影，最後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字：“根須在模仿，模仿他們共生的印記。”
“它為什麼會擺出這個圖案？”楚臨風輕聲問。他不是在問07，更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身邊的九尾狐。
07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根須：“楚先生，你還記得三年前你剛入院時，在這棵樹下做過什麼嗎？”
楚臨風愣住。三年前的記憶有些模糊，隻記得那時他剛經曆一場意外，失去了大部分記憶，隻隱約記得一個模糊的身影，和一團溫暖的金色火焰。入院那天，他抱著一個破舊的木盒，裡麵裝著半塊玉佩，漫無目的地走到後山，在老槐樹下坐下，看著樹乾上的年輪，無意識地用手指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又添了兩道弧線——那是他唯一能記起的圖案，像是刻在骨子裡的印記。
“那天我也在。”07的聲音很輕，“你在地上畫這個圖案時，這棵樹的根須就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你。後來九尾狐來了，它總在你畫過圖案的地方臥著，久而久之，這個圖案就成了你們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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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臨風的指尖頓住，他看著地上的根須，又看了看身邊的九尾狐。九尾狐像是聽懂了他們的對話，用尾尖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腕，然後起身走到樹根處，用狐火點燃了一根枯枝。淡金色的狐火在雨後的空氣裡跳動，照亮了樹根處的年輪，楚臨風突然發現，老槐樹的年輪裡，竟也藏著一個淡淡的“○⌒⌒”形狀，像是被歲月刻下的印記。
“原來不是根須在模仿我們。”楚臨風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是我們，一直在模仿年輪裡的印記。”
07低頭看著筆記本，筆尖在紙上輕輕點了點：“共生從來不是單向的。你在地上畫下圖案，九尾狐用狐火守護它，老槐樹用根須記住它，你們早就成了彼此的印記。”
暴雨過後的風帶著泥土的氣息，吹過老槐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楚臨風站起身，九尾狐也跟著站起來，九條尾巴在他身後輕輕晃動。07合上筆記本，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雲層漸漸散開，露出一絲微弱的陽光。
“陽光要出來了。”07說。
楚臨風抬頭，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落在老槐樹上，落在地上的根須圖案上，也落在九尾狐的毛發上。淡金色的狐火與陽光交織在一起，照亮了年輪裡的印記，也照亮了一人一狐相握的指尖。
九尾狐突然用狐火在地上畫了一個新的“○⌒⌒”，這次的圖案比之前更大，把楚臨風的腳、07的鞋，還有老槐樹的根都圈在了裡麵。楚臨風看著這個圖案，突然笑了，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九尾狐的爪子，而九尾狐則用另一隻爪子，輕輕碰了碰07的筆記本。
07會意，重新翻開筆記本，在新的一頁畫下這個更大的“○⌒⌒”，旁邊寫道：“共生的印記，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是所有彼此守護的人，共同刻下的年輪。”
陽光漸漸變得溫暖，雨後的泥土裡冒出新芽，老槐樹的根須在地下蔓延，像是在編織一個巨大的網，把所有溫暖的印記都護在裡麵。楚臨風知道，不管未來還有多少個雨天，不管他還能記起多少往事，這個由根須、狐火和陽光共同組成的“○⌒⌒”，都會是他最溫暖的港灣。
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有九尾狐的守護，有老槐樹的陪伴，還有07筆下那些永不褪色的印記。這些印記，會像年輪一樣，隨著歲月的流逝，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溫暖，成為他生命裡最珍貴的共生記憶。
07合上筆記本，把筆放回口袋。他看著楚臨風和九尾狐在陽光下玩耍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的根須圖案，輕輕笑了。有些故事，不需要用語言去講述，隻需要用印記去記住，就像老槐樹的年輪，就像狐火的溫暖，就像根須在地上擺出的那個“○⌒⌒”——那是共生的證明，也是歲月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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