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年輪
楚臨風的指尖剛觸到老樹根粗糙的紋理，掌心就傳來一陣輕癢——不是樹皮的摩擦感，是毛茸茸的、帶著溫度的蹭動。他低頭時，九尾狐蓬鬆的尾尖還卷著幾片剛落下的銀杏葉，琥珀色的瞳孔正仰頭望著他，原本帶著警惕的低吼，此刻像被揉碎的棉絮，輕輕落在空氣裡。
“是謝我昨天給你找的野栗子？”楚臨風彎下腰，指尖順著九尾狐耳後的軟毛滑下去。這隻狐狸他遇見快半年了，初見時它左前爪還纏著帶血的布條，躲在老樹根最粗的樹洞裡，連靠近都會發出威脅的嘶聲。直到有次暴雨衝垮了樹洞旁的土坡，他冒雨用樹枝加固，第二天清晨就看見狐狸嘴裡叼著顆野草莓，放在他常坐的青石上。
九尾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頭又往他手心蹭了蹭，這次更用力些，像是要把什麼東西印在他掌紋裡。楚臨風忽然想起07昨天在日誌裡寫的話：“共生不是單向的給予，是你給它一顆糖，它會記著把最甜的野果留給你。”他抬頭看向老樹枝椏，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灑下來，落在樹根處那株幼苗上——幼苗是三個月前冒出來的，恰好長在九尾狐常臥的樹根旁，如今已抽了兩根細枝，葉片上的紋路竟和狐狸尾尖的花紋有幾分相似。
“臨風哥，你看這個。”07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裡舉著那本封麵磨出毛邊的日誌本。07是院裡派來記錄“異常生物互動”的研究員，起初總抱著攝像機躲在遠處，直到有次九尾狐把受傷的翅膀鳥雀放在他腳邊，他才敢慢慢靠近。此刻日誌本翻開的那頁，畫著熟悉的“○⌒⌒”圖案，兩個圓圈旁添了幾筆細小的狐毛，下方用藍筆寫著“謝謝”兩個字，字跡比平時更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它剛才的聲音，你錄下來了嗎？”楚臨風接過日誌本，指尖拂過“○⌒⌒”的輪廓。這個圖案是07第一次看見九尾狐和幼苗同框時畫的，圓圈代表他和狐狸，弧線是纏繞的根須，後來每次有新的互動，07都會在圖案旁添些細節——有時是狐火的微光，有時是幼苗的新葉，現在又多了“謝謝”兩個字。
07點點頭，按下錄音筆的播放鍵。溫柔的低吼從設備裡傳來，帶著細微的顫音，不像動物的叫聲，反倒像人在輕聲說話。“我昨天對比了之前的錄音，”07蹲下來，眼睛盯著九尾狐的尾巴，“它每次靠近你時，吼聲的頻率都會變低，和幼苗葉片震動的頻率幾乎一致——就像……就像它們在用同一個節奏呼吸。”
話音剛落，九尾狐忽然起身，朝著老樹根的方向走去。它用鼻子輕輕蹭了蹭幼苗的莖稈，然後回頭看了楚臨風一眼，像是在邀請他過去。楚臨風跟著走過去時，發現幼苗的新葉上沾著一滴晶瑩的露珠，陽光照在上麵，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和九尾狐尾尖偶爾閃過的狐火顏色一模一樣。
“你還記得它第一次用狐火幫我們嗎？”楚臨風忽然開口。那是一個雷雨夜，老樹乾被閃電劈出一道裂痕，雨水順著裂縫往樹洞裡灌。九尾狐突然從樹洞裡跳出來，九條尾巴同時亮起淡金色的狐火，圍成一個圈護住樹洞，火圈的形狀，恰好是07畫的“○⌒⌒”。後來他們才發現，樹洞裡藏著一窩剛出生的刺蝟，是狐狸前幾天撿回來的。
07把日誌本攤在膝蓋上，用鉛筆在“謝謝”旁邊畫了滴露珠：“記得，那天之後，幼苗就開始快速生長了。我查過資料，這棵老樹已經有五十年樹齡了，按理說不會再長出新的幼苗，除非……”他頓了頓，看向九尾狐，“除非有什麼東西在給它輸送養分。”
楚臨風沒說話，隻是伸手摸了摸老樹根。樹皮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是去年冬天被風雪壓斷枝椏時留下的，如今疤痕周圍竟長出了新的樹皮，緊緊裹住傷口。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摸到九尾狐尾巴時的觸感——尾巴根部有一道淺疤，像是被什麼東西劃傷的，當時狐狸立刻躲開了，直到後來他幫它處理爪子上的傷口，它才願意讓他碰那道疤。
“共生的感謝，藏在每一次靠近裡。”楚臨風輕聲念著日誌本上的話。九尾狐似乎聽到了，又走回他身邊，這次沒有蹭他的手，而是用尾巴輕輕勾住他的手腕。尾巴上的毛很軟，帶著陽光的溫度，像一條溫暖的圍巾。楚臨風低頭時，看見狐狸的瞳孔裡映著老樹根、幼苗，還有他自己的影子，三個影像疊在一起，竟和07畫的“○⌒⌒”完美重合。
07舉起攝像機，鏡頭對準這一幕。他忽然發現，九尾狐尾巴上的狐毛，正隨著幼苗葉片的擺動輕輕晃動，而老樹根的影子落在地上，恰好纏住了他和楚臨風的鞋跟——就像有看不見的根須，把他們三個人、一棵樹、一隻狐狸，都纏在了一起。
“臨風哥，你看日誌本。”07忽然驚呼一聲。楚臨風低頭看去，發現剛才畫“謝謝”的地方，不知何時沾了一根細小的狐毛，正好落在兩個圓圈中間，像是給這個圖案係了個小小的結。九尾狐似乎察覺到了，頭又往日誌本湊了湊，鼻息吹起狐毛，卻沒讓它離開，反而讓它貼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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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臨風忽然想起三天前的事。那天他發燒臥床，醒來時看見九尾狐趴在床邊，尾巴蓋在他的手背上，旁邊放著幾顆野山楂——是他之前說過酸中帶甜的果子。07後來告訴他，狐狸那天守在病房門口，誰靠近都不讓進，直到他退燒才肯離開。當時他沒多想，現在才明白，那些他以為的“巧合”，其實都是狐狸藏在細節裡的感謝。
“它好像知道我們在說什麼。”07的聲音有些發顫，手裡的攝像機微微晃動。九尾狐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用尾巴尖碰了碰他的攝像機鏡頭，像是在打招呼。07立刻按下錄製鍵，鏡頭裡，狐狸的眼睛亮晶晶的，映著天空的雲，也映著老樹枝椏間的陽光。
楚臨風站起身，走到老樹根旁，蹲下來摸了摸幼苗的葉片。葉片很軟，卻帶著韌性，像是能頂住任何風雨。他忽然覺得，這株幼苗就像他和九尾狐的羈絆，起初隻是小小的一點，如今卻慢慢長大，和老樹根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07，你說這棵樹會不會……”楚臨風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想說這棵樹好像有生命，會記得他們的好，會用自己的方式回應；想說九尾狐不是普通的狐狸，它會把感謝藏在蹭手心的動作裡，藏在留給你的野果裡，藏在每一次默默的守護裡。
07沒等他說完，就翻開日誌本的新一頁，拿起鉛筆開始畫。這次他畫的“○⌒⌒”更大了些，裡麵添了老樹根的紋理、幼苗的葉片，還有九尾狐的尾巴，最後在圖案的周圍畫了一圈小小的光斑，像是狐火的微光。“我覺得，”07一邊畫一邊說，“共生就是這樣，你不用刻意去說感謝，因為每一次靠近，每一個小動作，都在告訴對方——我記得你的好，我會陪著你。”
九尾狐似乎聽懂了這番話，走到日誌本旁，用鼻子輕輕碰了碰鉛筆尖。07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把鉛筆遞給它。狐狸用爪子按住鉛筆，在“○⌒⌒”的旁邊畫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線，像是在回應他們的話。
楚臨風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他想起剛到這裡時，因為“能和動物交流”的異常能力，被當成“特殊病例”對待，直到遇見九尾狐，遇見07，遇見這棵老樹根和幼苗，他才明白，所謂的“異常”，不過是未被理解的共生。
“臨風哥，你看！”07忽然指著幼苗。楚臨風抬頭看去，發現幼苗的新葉上，那滴露珠還沒消失，陽光照在上麵，竟折射出了“○⌒⌒”的形狀——不是人為畫的，是自然形成的，像是這株幼苗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應他們的守護。
九尾狐也看到了，它輕輕跳到老樹根上，尾巴垂下來，正好落在幼苗的上方。淡金色的狐火從尾尖閃過，落在露珠上，讓“○⌒⌒”的影子更清晰了些。楚臨風忽然聽懂了它喉嚨裡的低吼，不是之前的溫柔，而是帶著歡喜的輕顫，像是在說“你看，它也記得”。
07趕緊把這一幕錄下來，日誌本上的“○⌒⌒”旁，又多了一筆狐火的痕跡。“共生的感謝，藏在每一次靠近裡。”他又寫了一遍這句話，這次用的是紅筆，像是要把這份溫暖永遠留在紙上。
楚臨風伸手摸了摸九尾狐的頭，狐狸沒有躲開，反而往他懷裡靠了靠。他能感覺到狐狸的心跳，和老樹根的震動頻率一樣，和幼苗葉片的擺動節奏一樣，和他自己的心跳，也慢慢重合在一起。
陽光漸漸西斜，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老樹根上，和根須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個是樹的影子，哪個是人的影子，哪個是狐狸的影子。07把日誌本合上，封麵上的“○⌒⌒”圖案，在夕陽下像是活了過來，帶著狐火的微光，帶著幼苗的綠意，帶著老樹根的溫度，也帶著那句藏在細節裡的“謝謝”。
楚臨風知道，這份共生的羈絆，不會隨著時間消失。就像老樹根會一直守護幼苗，九尾狐會一直記得他的好，他也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他們，等著幼苗長出更多的枝椏，等著狐狸的狐火照亮更多的夜晚，等著07的日誌本上，畫出更多帶著“謝謝”的“○⌒⌒”。
因為他終於明白，最好的感謝，從不是說出口的“謝謝”，而是你守著我，我陪著你，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裡，把彼此的溫暖，都藏在靠近的每一個瞬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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