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輪糖事
楚臨風的指尖剛觸到老樹乾新泛出的那圈銀紋，就頓住了。不是樹皮慣有的粗糙觸感，倒像裹了層細絨，更奇的是，指腹間漫開一縷極淡的甜，不是花蜜的清冽，也不是果實的醇厚，是那種能勾著人往記憶裡鑽的甜——像他六歲那年，攥在手心化了半塊的水果硬糖。
“奇怪。”他收回手，低頭聞了聞，指尖還沾著若有若無的甜香。老樹根盤踞在精神病院後院的角落，枝椏上纏著的幼苗剛抽了片新葉，嫩得能掐出水。往常他來這兒，要麼是陪九尾狐待著，要麼是聽07念日誌上的碎句，從沒留意過年輪會有味道。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07舉著攝像機跟過來，鏡頭穩穩對準樹乾上新形成的年輪：“楚先生，這圈年輪比上周寬了三毫米，顏色也更亮。”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剛才檢測到空氣中有微量的蔗糖分子，來源就是它。”
楚臨風沒接話，伸手又碰了碰那圈銀紋。甜意更清晰了些，像是樹乾在悄悄吐著糖絲。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把水果硬糖藏在衣櫃最上層的鐵盒裡，每次他考了滿分，就能得到一顆。糖塊裹著透明的糖紙，陽光照上去會折射出細碎的光，含在嘴裡，能甜上一下午。後來母親走了，鐵盒也不見了，那甜味就成了記憶裡紮得最深的根。
“嗷。”
一聲輕喚從腳邊傳來，九尾狐不知什麼時候繞到了樹乾旁。它蓬鬆的尾巴掃過楚臨風的褲腳，鼻尖湊向那圈年輪，先是輕輕嗅了嗅，隨即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楚臨風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攔：“彆舔，說不定——”
話沒說完，他就看見九尾狐的眼睛亮了。那是種很鮮活的亮，像蒙塵的琉璃突然被擦乾淨，連瞳孔裡映著的年輪，都仿佛鍍上了層暖光。它又舔了一下，尾巴尖輕輕晃著，喉嚨裡溢出細碎的嗚咽，不是之前那種帶著警惕的低吼，而是軟乎乎的，像在撒嬌。
07的攝像機“哢噠”響了一聲，他低頭在日誌本上快速畫著。楚臨風湊過去看，隻見他先畫了熟悉的“○⌒⌒”，又在旁邊添了顆小小的糖果，糖紙還畫了兩道褶皺，活靈活現。筆尖頓了頓，07寫下一行字：“情感的年輪裡，藏著對方喜歡的甜。”
“它也喜歡這味道？”楚臨風輕聲問。
07抬了抬眼鏡，調出之前的監測記錄：“上周九尾狐的食物裡，隻有蜂蜜是甜的，但它沒怎麼吃。剛才它舔年輪時，心率比平時快了15，應該是真的喜歡。”他頓了頓，又看向楚臨風，“您剛才摸年輪時，瞳孔放大了0.3毫米，呼吸頻率也變緩，這是對熟悉事物產生愉悅感的生理反應。”
楚臨風沒說話，目光又落回九尾狐身上。它正用臉頰蹭著樹乾，尾巴纏上最粗的那根樹根，像抱著什麼寶貝。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落在它雪白的毛上，泛著淡淡的金光。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九尾狐的場景，也是在這棵老樹下，它縮在樹根旁，腿上還流著血，眼神裡滿是警惕，連靠近一步都會齜牙。
“你也吃過類似的糖？”楚臨風試探著問，伸手想去摸它的頭，又怕嚇到它。
九尾狐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躲，反而往他手邊湊了湊。它的鼻尖蹭過楚臨風的指尖，帶著點濕意，剛才舔過年輪的舌頭，似乎還沾著點甜香。楚臨風的心忽然軟下來，輕輕摸了摸它的耳朵，毛茸茸的，像裹了團棉花。
“嗷嗚。”九尾狐低喚一聲，轉頭又舔了舔年輪，這次動作更親昵了些，像是在和老朋友打招呼。
07的筆尖又動了，日誌本上多了一行：“共生體對同一種甜味產生共鳴，記憶或許存在重疊。”他放下筆，看向楚臨風，“楚先生，要不要取一點年輪樣本檢測？說不定能找到甜味的來源。”
楚臨風搖搖頭：“不用了。”他怕破壞了這圈帶著甜味的年輪，更怕驚擾了藏在裡麵的回憶。剛才那縷甜，不僅勾著他想起了母親的糖，還讓他想起第一次給九尾狐喂食物的場景——那時它剛受傷，不肯吃東西，他把自己口袋裡僅剩的一顆水果硬糖剝了，放在它嘴邊，它猶豫了很久，才輕輕舔了舔。
原來那時候，它就喜歡這味道了。
九尾狐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用尾巴勾了勾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引向年輪。楚臨風的指尖再次觸到那圈銀紋，甜意裹著暖意，從指尖漫到心裡。他忽然明白，這年輪裡的甜，不是憑空出現的，是他和九尾狐藏在記憶裡的糖，被老樹根悄悄收了起來，釀成了年輪裡的甜。
07又開始記錄，攝像機的鏡頭掃過楚臨風的手，掃過九尾狐的尾巴，最後定格在那圈帶著甜味的年輪上。日誌本上的“○⌒⌒”旁邊，糖果的圖案又被描了一遍，字跡比之前更清晰：“甜是記憶的鑰匙，打開了共生體藏在心底的溫柔。”
楚臨風蹲下來，和九尾狐一起靠在老樹根旁。陽光正好，風裡帶著樹葉的清香，還有年輪裡漫出的甜。九尾狐把頭放在他的膝蓋上，尾巴輕輕搭著他的手，喉嚨裡的嗚咽聲漸漸變成了輕緩的呼嚕，像在哼著不成調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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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甜的東西能讓人開心。那時候他不懂，現在看著膝蓋上的九尾狐，看著日誌本上的糖果圖案，終於懂了。有些甜，不僅在嘴裡，還在心裡，在和重要的人一起度過的時光裡，在年輪悄悄記下的溫柔裡。
07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把鏡頭調遠，讓老樹乾、楚臨風、九尾狐都框在畫麵裡。日誌本上，他又添了一行小字：“最好的甜，是你喜歡的，我也剛好喜歡，是我們的記憶，被年輪悄悄藏了起來，慢慢釀成了永恒。”
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糖。年輪裡的甜還在漫著，勾著楚臨風的記憶，也勾著九尾狐的歡喜。楚臨風輕輕摸了摸九尾狐的耳朵，又摸了摸老樹乾上的年輪，指尖的甜意，和心裡的暖意，慢慢融在了一起。
他知道，這圈帶著甜味的年輪，會像母親的鐵盒一樣，被他好好記住。而他和九尾狐的故事，也會像這年輪一樣，一圈一圈，慢慢生長，慢慢積累，把所有的溫柔和甜，都藏在時光裡，藏在彼此的心裡。
07的日誌本終於寫完最後一行，他合上本子，看了眼靠在樹根旁的一人一狐，輕輕歎了口氣。攝像機還在工作，畫麵裡的場景安靜又溫暖，像一幅被時光定格的畫。他想，或許這就是共生的意義，不是轟轟烈烈，而是平平淡淡，是你藏在心底的甜，我剛好能懂，是我們的記憶，能被年輪悄悄記下，慢慢釀成最溫柔的時光。
風又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附和他的想法。年輪裡的甜，還在漫著，飄在風裡，落在楚臨風的發梢，落在九尾狐的毛上，也落在07的日誌本上，成了這個下午最溫柔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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