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晨霧中的金帳
斡難河的晨霧裹著鐵鏽味。
泰赤烏部老貴族捏坤的鹿皮靴尖碾碎了最後一塊霜花,氈帳外十六名帶刀武士的甲胄泛著青灰,腰間皮囊還在滴著昨夜處決"私藏鐵器者"的血。他握著青銅酒盞的手指節發白,盞中馬奶酒晃出漣漪,倒映著帳前那杆丈二高的九斿白纛——犛牛尾綴成的流蘇上,還粘著未乾的褐色斑點。
"大汗召見。"
帳內傳來的聲音像磨過的刀鋒,捏坤抬眼時,正看見彆勒古台掀開牛皮簾的手。那手掌比他腰間的銀刀還寬,虎口處結著暗紅色的繭,分明是常年絞斷喉管的形狀。老貴族踉蹌半步,酒盞砸在門檻上,濺出的奶酒在鹿皮毯上洇出深色印記,像極了七日前他三子被梟首時,脖頸噴在斡難河冰麵上的那灘血。
金帳內的空氣凝固著熏肉與鬆脂的氣息。正中央的火盆燒得正旺,桑昆被捆在火盆邊的木柱上,金色的衣袍撕破了半邊,露出肩頭被狼咬過的舊疤——那是三年前他突襲鐵木真營地時,被守護斡耳朵的戰狼抓傷的。此刻他垂著頭,額前濕發粘在臉上,嘴角還在滲血,不知是咬碎了牙齒還是吞了舌頭。
"乾坤大人。"
鐵木真的聲音從暗影裡傳來。老貴族這才注意到,大汗的座椅比往日高了三寸,椅背上新蒙的虎皮還帶著體溫,金色的尾尖掃過地麵,驚起幾星火盆裡的炭灰。
"您的兒子私藏十三副甲胄。"鐵木真抬手撥弄著腰間的蘇魯錠長槍,槍尖挑著塊帶毛的皮子,正是昨夜從蔑兒乞部降營搜出的。"按草原規矩..."
"那是給孫子的滿月禮!"捏坤突然跪下,膝蓋撞在火盆旁的銅鼎上,發出悶響。"大汗幼時,我泰赤烏部曾贈您十匹戰馬..."
"贈?"鐵木真冷笑一聲,火光在他瞳孔裡跳動,像兩簇將熄的野火。"那年我被你們綁在木輪上示眾,烈日下三天沒水喝,是哪個部落在旁邊架起烤全羊?"他忽然起身,披風掃過案幾上的羊皮地圖,"克烈部、蔑兒乞、泰赤烏...都曾給過我"饋贈"。"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彆勒古台皺眉掀開簾子,隻見幾個蔑兒乞降卒正圍著忽禿撕扯,那漢子的腰帶斷成兩截,露出腰間新鞭痕,青紫色的傷痕間還滲著膿水。
"放開他。"鐵木真抬手示意,彆勒古台一拳砸在最近的降卒麵門,牙齒混著血沫飛濺。忽禿踉蹌著撲進帳,膝蓋剛觸地就嘶吼起來:"我等已卸甲!為何屠我婦孺?昨日我派三人尋妻,如今..."
回答他的是三顆頭顱。
氈帳門被轟然撞開,木華黎提著血淋淋的皮袋跨步而入,三顆頭顱骨碌碌滾到忽禿腳邊。其中一顆的右耳缺了半片——正是忽禿妻子的遠親,前日剛幫他給neborn女兒編過羊毛帽的老人。
忽禿的嘶吼戛然而止,像被掐斷喉嚨的公鹿。他盯著那顆頭顱,喉結上下滾動,突然抓起地上的斷刀撲向鐵木真。彆勒古台的拳頭已到眼前,卻見鐵木真抬手止住了弟弟。
"你要殺我?"大汗的聲音輕得像風,卻讓整個帳內的呼吸都滯住。忽禿的刀尖離他咽喉隻有三寸,卻再難前進半分——不知何時,哲彆已張弓搭箭,箭尖對準忽禿眉心,而速不台的佩刀,正抵在他後心。
"殺了我,你的妻子女兒就在斡難河下遊的亂葬崗。"鐵木真忽然伸手,握住刀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虎皮椅麵上綻開紅梅。"但你若跪下稱臣,我便派人尋回她們的屍首,以貴族之禮下葬。"
忽禿的刀"當啷"落地。他盯著鐵木真掌心的血,忽然想起族裡老人們講過的傳說:蒼狼與白鹿的後裔,掌心紋路天生如刀疤,是長生天用金刀刻下的印記。
"大汗..."他的膝蓋砸在氈毯上,額頭觸地時,聞到了混著血腥的奶酒氣。遠處,晨霧漸散,九斿白纛上的犛牛尾在風中揚起,露出綴在旒蘇間的細小骷髏——那是去年冬戰中,各部落反對者的頭骨磨成的珠子。
金刀折戟的正午
日頭升到中天時,獻號儀式開始了。
晃豁壇部巫師闊闊處披散著長發,腰間掛著的龜甲叮當作響。他赤腳踩過炭灰,突然撲倒在鐵木真腳下,枯瘦的手指抓撓著虎皮椅麵:"長生天示警!非天命者不可執白纛...大汗若強立,必遭血光之災!"
帳內嘩然。克烈部降臣阿憐帖木兒的手指在黃金印璽上顫抖,寶石eye映出他煞白的臉——七年前,正是他向王罕告密,導致鐵木真的妻兒被蔑兒乞部擄走。此刻他忽然想起,昨夜給印璽綴寶石時,工匠曾低聲說"成吉思"在突厥語裡是"軍隊"的意思,與巫師此刻喊的"天命"似乎...
"把他扔出去。"彆勒古台的聲音像悶雷。兩名怯薛軍衝上前,卻見闊闊出突然躍起,手中甩出一把白粉。火盆騰起綠煙,帳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
"看!"巫師指著天窗,陽光穿過煙霧,在鐵木真臉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這是長生天的責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責罰?"鐵木真忽然笑了,他抬手擦去臉上的灰,指腹蹭過眉骨上的舊疤——那是十三歲時,為爭奪草場被劄木合的部下用馬鞭抽的。"我九歲喪父,被各部族追殺時,長生天可曾責罰過那些人?"他站起身,蘇魯錠長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闊闊出後退半步,後腰抵在火盆邊緣,燙得齜牙。鐵木真逼近時,他突然看見大汗眼中跳動的火光,竟與記憶中三年前那場焚儘克烈部大營的野火一模一樣。
"再敢胡言,我就把你做成巫蠱。"鐵木真的聲音低啞,"用你的頭骨盛酒,讓各部族看著,長生天到底聽誰的話。"
帳內死寂。阿憐帖木兒突然跪下,高舉印璽:"天命所歸,唯大汗可承!"他的聲音帶著顫音,卻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此起彼伏的"天命所歸"。
桑昆在此時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