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難河的晨霧尚未散儘時,阿蘇勒已踏著沾滿露水的芨芨草來到河邊。遠處傳來羊群細碎的咩叫,與馬蹄踏過草甸的悶響交織成曲。他蹲下身,河水裹挾著冰碴漫過指縫,倒映在漣漪裡的蒼狼白鹿圖騰隨著水波扭曲變形,仿佛正將某個古老的故事揉碎重編。
老薩滿的帳篷就在下遊三裡處,牛皮簾子上用牛血繪製的符文已褪成暗褐色。阿蘇勒掀開簾子時,濃烈的艾草煙熏得他眼眶發酸,火塘邊的老人正用骨針挑著羊胛骨上的油脂,裂紋遍布的手掌在跳動的火光中宛如枯槁的老樹根。
"第七批漢商的駝隊明早到。"老薩滿突然開口,羊胛骨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們要在不兒罕山腳立界碑。"少年猛地抬頭,看見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浮動著兩簇跳躍的火苗,"你父親用三代人守護的草場,就要變成官家的牧場了。"
這是元成宗鐵穆耳大德五年的春天,欽察汗國與察合台汗國的請降文書已在汗庭供奉三年。漢地傳來的消息說,大都城的鐘樓換上了更巍峨的銅鐘,鐘樓腳下的市集裡,能買到波斯商人帶來的鑲金羅盤和阿拉伯人釀造的葡萄酒。但在斡難河畔,晨光依舊準時喚醒吃草的馬群,牧人們仍用古老的突厥語吟唱《鐵木真祭天歌》,歌聲裡藏著八百年來未改的蒼涼。
阿蘇勒的父親臨終前,曾從貼身處掏出用油布層層包裹的火鐮。那把鐫刻著狼頭紋的鐵器已被摩挲得發亮,狼眼處鑲嵌的黑曜石在燭光下泛著冷芒。"去...找..."老人氣若遊絲,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最終攥著兒子的手無力垂下。那時阿蘇勒不懂父親未儘的遺言,直到他在驛站看見欽察汗國使者腰間的彎刀。
商隊鈴鐺聲由遠及近時,阿蘇勒正趴在草垛後。十二峰駱駝馱著絲綢包裹,漢商們頭戴的鬥笠邊緣垂著的紅纓在風中搖晃,像極了戰場上折斷的旌旗。為首的商人掀開錦緞簾帳,露出繡著金線雲紋的官服,腰間懸著的牙牌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大汗有令,這片草場從此屬遼陽行省管轄。"商隊管事展開卷軸時,羊皮紙發出沙沙輕響,"凡牧民需登記造冊,每十戶設一甲主。"人群騷動起來,老人們交頭接耳的突厥語裡混進了生硬的漢話詞彙。阿蘇勒看見自家的氈包被畫上朱砂標記,那抹紅像傷口般灼痛了他的眼睛。
深夜,老薩滿的羊皮鼓突然在山穀回響。阿蘇勒循著鼓聲穿過鬆林,月光將樹冠切割成鋒利的鋸齒,腳下的鬆針腐葉堆積成柔軟的陷阱。祭壇處篝火衝天,火光照亮圍坐的牧民們古銅色的臉龐,他們腰間的彎刀在火光中吞吐著寒芒。
"我們的祖輩在這片土地飲馬時,"老薩滿舉起一根纏著紅綢的樺木杖,杖頭係著的狼牙在風中叮當作響,"漢人的皇帝還在泥地上玩泥巴!"人群發出低沉的怒吼,聲浪驚起林間夜梟。阿蘇勒握緊腰間的火鐮,狼頭紋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間仿佛聽見成吉思汗的鐵騎正從八百年前的戰場奔來。
變故發生在月圓之夜。阿蘇勒被急促的馬蹄聲驚醒,掀開氈包便看見漫天火把如赤色河流蜿蜒而來。漢商們的護衛舉著繪有"遼陽行省"字樣的軍旗,鐵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為首的百戶官扯開嗓子:"奉元廷旨意,丈量草場!"
牧民們從帳篷裡湧出,老薩滿顫巍巍地站在最前方,羊皮鼓被他敲得震天響。阿蘇勒看見父親生前最珍愛的那匹棗紅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翻了兩個舉著木牌的差役。混亂中,箭矢破空的銳響刺破夜空,阿蘇勒本能地撲倒在地,卻看見老薩滿胸口綻開的血花,像極了祭壇上永不熄滅的火焰。
血腥氣彌漫在斡難河畔的黎明。阿蘇勒跪在老薩滿逐漸冰冷的屍體旁,從老人緊握的拳頭裡取出半塊狼頭紋的銅片。遠處傳來馬蹄聲,他抬頭望去,隻見欽察汗國的使者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二十名披掛鎖子甲的騎士。
"你父親是我欽察部流落草原的勇士。"使者掀開繡著獅鷲紋的披風,露出腰間與阿蘇勒火鐮紋樣相同的彎刀,"當年大汗西征,你祖父為護主帥斷後,從此與部族失散。"他伸手撫摸少年胸口的暗紅色胎記,"這印記,是黃金家族旁支的血脈證明。"
阿蘇勒握緊銅片,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他突然想起老薩滿說過的話:蒼狼白鹿的傳說從未消失,它隻是化作無數滴滾燙的血,流淌在每個蒙古人的血管裡。當欽察騎士們拔出彎刀齊聲高呼"為了長生天"時,阿蘇勒翻身上馬,迎著朝陽疾馳而去。
斡難河的浪花拍打著河岸,仿佛在訴說八百年前的某個清晨,那個叫鐵木真的少年也是這般迎著晨光出發。阿蘇勒回頭望去,隻見身後的草原上,牧民們高舉的彎刀連成銀色的星河,而漢商們的軍旗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知道,這場關於榮耀與傳承的戰爭,從未真正結束。
暮色四合時,阿蘇勒來到蒼狼白鹿圖騰前。他將父親的火鐮與老薩滿的銅片拚合,完整的狼頭在月光下散發著神秘的光澤。山風掠過耳畔,他聽見無數個聲音在吟唱:從鐵木真統一諸部的號角,到拔都西征時的戰鼓,再到此刻草原兒女為守護家園的呐喊。
"長生天在上!"阿蘇勒舉起彎刀指向蒼穹,刀刃映出漫天星辰,"隻要斡難河的水不乾涸,隻要不兒罕山的雪不消融,蒙古人的血脈就永遠不會屈服!"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應和,聲浪如潮水般漫過草原,將即將降臨的黑夜徹底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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