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父麵色鐵青，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老痰，渾濁的雙眼直勾勾盯著秋萍看。
他的眼神冷漠，陰鷙，秋萍沒有絲毫退縮，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的瞪回去。
楊父自持身份，不屑開口，使了個眼色給楊母，楊母心領神會。
她眨眨眼，眼角滲出幾滴淚來，柔聲道：“秋萍啊，你打小就在城裡享福，不知道老家的艱難，俺和你爺累的腰板都直不起來，累吐血了都賺不回全家人一天的口糧，”
“咱家眼瞅著就要餓死，這才不得不叫你爹做了上門女婿，為這，鄉裡鄉親沒少在背後戳俺和你爺的脊梁骨，你爹是從俺身上掉下來的一口肉，俺比誰都難受，都是窮鬨得，沒法子，”
“好孩子，你跟爺奶沒感情，不怪你，要怪就怪家裡窮啊，你們五姐弟都是俺們楊家的種，就算不姓楊，血脈至親也是不容改變的，你大伯小叔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你們。”
說著，楊母換了神情，一臉心疼的看著秋萍，“你帶著弟妹在城裡討生活，俺和你爺擔驚受怕的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唯恐城裡的豺狼虎豹把你們幾個孩子給生吞活剝了，”
“就算沒人找你們麻煩，可你過年完虛歲都二十了，該出門子的年紀，帶著四個孩子，哪戶好人家能要你？你彆覺得奶說話難聽，理就是這麼個理，好孩子，你得多為自己想想。”
楊母長籲短歎：“為著你們，也為了俺那可憐的老二，俺和你爺決定了，全家搬進城裡來，守著你們五姐弟過日子，以後萬事不叫你操心......”
秋萍嗤笑一聲，翻了翻眼皮打斷道：“我火眼金睛，誰是我要提防的豺狼虎豹，我心裡門清，一把年紀彆擱這演了，叫人看著惡心。”
說著，她朝二人擺了擺手：“滾滾滾，趕緊滾。”
楊母一副被她打擊到傷心欲絕的樣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打著雙腿哭嚎：“老二啊，你拍拍屁股狠心走了，讓俺和你爹白發人送黑發人，你老爹老娘在鄉下活受罪進了城還要被親孫女作踐，他們在城裡享受榮華富貴，看不起俺們鄉下人啊。”
楊母指著秋萍的襖子，仰著頭叫喊：“老二啊，瞅瞅你閨女穿的棉襖，嶄新嶄新的，再看看你老娘，全身上下補丁摞補丁......”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意識到，自打老二月月寄錢回家後，那身打滿補丁的藍布棉襖早就不穿了，再說進城講究個光鮮，她今天特意穿了斜對襟碎花棉襖，踩著牛筋底的絨鞋，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沒法在穿著上做文章，楊母扯著嗓子調轉方向：“作孽啊！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被親孫女罵，沒法活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楊母年紀雖大，但哭功不減當年，穿透力極強，一會工夫，院門口就圍滿了人。
“兩個老不死，你們就是叫破了天，也彆想踏進我們陳家的門半步！”秋萍聲音決絕，眼中是毫不遮掩的仇恨。
楊父鼓著眼凶態儘顯：“你個丫頭片子，反了你了，敢對長輩不敬，我要替老二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不孝不悌的混賬東西！”
說著，他揚起粗糙的右手就要往秋萍臉上招呼。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秋萍臉上落了巴掌，陳嘉就衝了出來，一手將張顯祖帶來的臭魚爛蝦丟出去，一手把秋萍拽進屋。
待二人進屋後，國棟眼疾手快將門關上，掛上鎖。
秋萍一臉錯愕：“二妹，你薅我做什麼，得把他倆打發走，不然他倆在這號喪，一條巷子不得看咱家的笑話。”
陳嘉從窗戶看出去，冷哼一聲：“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就老太婆撒潑那架勢，你吵贏了也是白搭，老頭子那潑皮無賴樣，打你了也沒處說理去，”
“況且，老太婆聲音這麼大，巷頭巷尾的早聽見了，彆理她，讓她嚎去吧，你且等著瞧，這麼冷的天，兩人囂張不了多久。”
正如她所說，慣會哭天咒地的楊母唱了一會兒獨角戲就唱不下去。
寒氣逼人的冷風颼颼的吹，她腳底板都是涼的，呲溜一聲站了起來。
兩人不甘心就這麼罷休，在院子裡蹦躂著，像跳大仙似的，手舞足蹈的，什麼難聽罵什麼。
他倆戰鬥力在老年人裡也算彪悍，罵了好一陣子，直罵的口乾舌燥，凍得臉色發青也不肯停下來。
屋裡，五姐弟正圍著煤爐吃烤紅薯，香甜的紅薯味順著管子爬了出去，可把楊父楊母氣夠嗆。
敢情他們罵了這麼久，都是無用功，沒在對方心裡掀起任何漣漪。
楊父眼珠子一轉，心想五姐弟中也就秋萍成了年，小孩子皮薄，鬨大了，被街坊四鄰翻著白眼指責，肯定受不住。
他拉著楊母轉過頭看向湊熱鬨的街坊四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指責孫子孫女的不孝，想叫鄰居們一同譴責秋萍。
但群眾的目光是雪亮的。
縱使二人老淚縱橫，作出一副委屈巴巴被孫女傷害了的可憐模樣，也沒引起圍觀群眾絲毫的憐憫之心。
這條巷子裡的人誰不知道陳家那點事兒，誰都知道陳父是怎麼死的。
這會兒雖然已經建國三十多年，但人們還是老思想，看不上倒插門的，更看不上做了倒插門還妄想貪圖女方財產的。
眾人看向他倆的眼神沒有一點兒溫度，交頭接耳的議論得寸進尺的楊家人。
人群中，不知道誰說了句：“走吧走吧，兩個撒潑打滾的鄉下人有什麼好看的，大冷的天，凍壞了不值當的。”
大家聽完一細想，也是，左右不就那點破事，五姐弟又不出來回應，光兩個老家夥在這上躥下跳，沒啥看頭。
眾人一哄而散。
楊母不敢對著這些城裡人罵，扯了扯楊父的衣袖，問：“老頭子，眼下咋辦啊？”
楊父板著臉，在心裡琢磨，五姐弟的反應怎麼與他們預想的截然相反，也忒能存住氣了。
他賭氣的想，大不了和老婆子在院子裡站一宿，萬一有個什麼好歹，五姐弟吃不了兜著走，這陳家他們想怎麼進就怎麼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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