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安寧的脈搏並未持續太久。
後山小院,石桌上茶煙嫋嫋,蘇璃正以竹夾為林塵布下一盞新茶,動作輕緩,宛如畫中人。
然而,林塵的目光卻不在茶上,他微微蹙眉,側耳傾聽,仿佛在捕捉天地間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響。
“怎麼了?”蘇璃的聲音清冷如泉。
林塵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頭,望向屋簷下那串三日未曾發出過一聲脆響的銅鈴。
院中的風停了,不是那種夏日午後的悶熱無風,而是一種更徹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連旁邊竹林裡飄落的葉子,軌跡都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長,慢得像一場默劇。
萬籟俱寂,靜得讓人發慌。
林塵霍然起身,快步走入書房。
他從一堆蒙塵的舊物中翻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指尖在粗糙的紙頁上飛速劃過,最終停在一頁。
那上麵是他少年時狂放不羈的筆跡,隻有寥寥數字:“風語不在聲,在息。”
風的語言,不在於它呼嘯的聲音,而在於它呼吸的間隙。
那一瞬間,他心中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毛筆,飽蘸濃墨,在一方雪白的宣紙上奮力寫下一個巨大的“聽”字。
墨跡尚未乾透,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張平鋪在桌麵上的宣紙,四個角竟毫無征兆地微微向上卷起,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掌輕輕托住。
蘇璃跟進書房,恰好看到這一幕,美眸中閃過一絲驚異。
林塵凝視著那個懸浮的“聽”字,良久,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調低語:“我明白了……不是風沒了,是它學會了藏身。”
與此同時,在書院舊址那座斷裂的虹橋之下,那個懷抱無字書的小女孩,已經靜坐了三天。
她不再徒勞地翻動空白的書頁,今天,她做了個新的嘗試。
她伸出小手,輕輕貼在那光滑如玉的紙麵上,閉上了眼睛。
她稚嫩的唇瓣輕啟,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話音落下的刹那,她掌下的書頁微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抹比月光更淡的銀色痕跡在白紙上浮現,緩緩勾勒出一行小字:“你說,我記。”
小女孩猛地睜開雙眼,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沒有驚奇,反而溢滿了燦爛的笑意。
她知道,這不是來自外物的回應,這是她與這個正在重塑的世界,達成的第一次共鳴。
武院的廢墟前,夕陽將嶽山和他身後最後一批弟子的身影拉得老長。
弟子們都在紮馬步,汗水浸透了衣衫,唯有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姿勢古怪至極。
他的雙腿並未完全分開,身體前傾,雙手虛探,眼神執拗地望著村口的方向,整個人像一尊盼望的石像。
這動作滯澀笨拙,毫無章法,卻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真誠。
嶽山走到他身邊,並未像往常一樣厲聲指點,隻是平靜地問:“你這架勢,叫什麼名堂?”
少年頭也不回,聲音帶著哭腔:“立樁式·望歸步。”
“你在等誰?”嶽山的聲音愈發柔和。
少年身體一顫,哽咽道:“我娘……三年前她出村,就再沒回來過。”
嶽山沉默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晚,皓月當空,嶽山獨自坐在曆代院長的石碑前,從懷中取出一個早已被磨得看不清紋路的金屬護額,上麵依稀能辨認出一個漩渦的標誌。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冰冷的鐵片,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原來,最深的武道,從來不是去模仿誰的招式,而是拚儘全力,去記住誰的模樣。”
這份“記住”的力量,正以不同的形式在各處顯現。
玄音行走於山野村落之間,像一個不知疲倦的蜂鳥,采集著那些即將消散的民間故事。
這日,她在一座偏遠山村的篝火旁,聽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嫗講述本地流傳百年的“狐狸娶親”傳說。
故事本是尋常,可聽到一半,玄音的後背陡然竄起一股涼意。
老嫗用渾濁的口音,不經意地夾雜了幾個詞:“那狐狸新郎官啊,就像那個叫自來也的大俠一樣,把見過的東西都寫進書裡……新娘子呢,美得像畫兒,可她一閉眼,就像那個叫鼬的年輕人一樣,好像整個世界都欠了她的……”
自來也?鼬?
這些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玄音腦中塵封的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