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一聲清亮的回響在屋內蕩開,非人聲,非器響,純粹得仿佛是空間本身發出的聲音。
次日清晨,溪邊洗衣的婦人無意識地哼起了一段古老的《聽水謠》。
她剛哼出第一個音節,便感覺一陣微風拂過脊背,那風中竟帶著與她歌謠完全一致的韻律。
她驚訝地停下,卻見那股風已然載著她的調子,輕快地穿過整個村莊。
陽光下,家家戶戶的白牆上,都短暫地映出了一道新的影子——玄音端坐於溪邊岩石之上,周身被無數道細微的風流環繞,如名師授業,萬千學子環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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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的老師,終究也開始向風傳授它的道。
村北,異邦學者的書齋內,他的弟子正就著月光夜讀。
窗戶洞開,夜風長驅直入,卻不吹滅燭火,反而徑直卷起了書案上一卷泛黃的殘卷——《歸途論》。
書卷在空中翻滾,紙頁上那些古老的字跡竟似活了過來,一個個脫離紙麵,在空中盤旋飛舞,最終彙聚於房梁之下,凝結成一個碩大的“問”字。
風在“問”字周圍輕輕顫動,發出一聲生硬的模仿:“問!”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開天辟地般的初生意味。
角落裡,那道屬於學者的枯瘦影子動了。
它緩緩抬起,竟以影子的耳朵貼近了那個由風組成的字,仿佛在聆聽其最本源的構造。
片刻後,影子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了屋簷下,一塊未乾的泥地上,那上麵有一個清晰的孩童手印。
風似乎明白了,它呼嘯著繞那手印轉了三圈,再次發聲:“問!”這一次,字正腔圓,充滿了孩童提問時最純粹的求知欲。
燭光下,老學者渾濁的眼中滾下兩行熱淚。
他顫抖著取出一張全新的雪浪紙,平整地鋪在地上,而後退開,任由那股求知之風,如同握住了一支無形的筆,在紙上劃出了第一道飽含求索意味的“問”痕。
他喃喃自語
夜色更深,萬籟俱寂。
身為巡夜人的芽再次走入巷道,他發現了一件更奇特的事。
各家各戶門前用以辟邪的空碗,都在極其輕微地顫動。
每當有風拂過,碗底凝結的霜痕非但沒有消融,反而生出更多細密的紋路,如同字跡在悄然生長。
他挨家挨戶地看過去,在武師家門前的碗底,他看到了“跑”的最後一捺;在新婦家門前,他看到了“聽”的收尾一筆;在學者家門前,“問”字已然成型。
風繞著整個村子,一圈又一圈,每經過一戶人家,便會低喚一聲那個家庭所對應的名字,音調愈發熟稔,情感愈發豐沛。
芽站在村莊的中心,側耳“傾聽”。
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單一的回聲,而是風在練習著,呼喚每一個人的名字,每一個影子的名字。
那一夜,芽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
夢裡,他看到一個發色如月光下銀草的小女孩,靜靜地立於風中。
風溫柔地繞著她旋轉,忽然,風開口了,用一種帶著無限眷戀與欣喜的語調,低低地叫了一聲:“小芽。”
女孩怔住了,隨即爆發出銀鈴般的大笑。
她轉過身,對著身後無數道與村人輪廓相似的古老舊影用力揮手,高聲喊道:“聽見了嗎?它終於學會叫我們的名字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風卷起了村中所有的陶碗,帶著它們飛向漫天星辰。
碗底新生的名字亮如星辰,那些古老的舊影散如雲海,風在星辰與雲海之間歡快地穿梭,一一喚出那些塵封已久的名字。
“嶽山!”
“玄音!”
“歸途!”
芽猛地從夢中驚醒,心臟狂跳不已。
他來不及穿鞋,瘋了一般衝出家門,奔向村子最深處那座早已無人居住的舊居。
那是他記憶開始的地方,也是“小芽”這個名字的源頭。
他踉蹌著衝到門前,那隻熟悉的陶碗就擺在門檻上。
他低下頭,借著熹微的晨光,清晰地看到碗底的霜痕,赫然是“小芽”兩個字。
而此刻,在“小芽”二字之後,第三個字的輪廓正在緩緩凝結。
那是一個“人”字頭的起筆,剛勁有力,仿佛一道劈開混沌的光。
他怔怔地仰起頭,天邊,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精準地照亮了巷口。
一道清新的風恰在此時穿過巷口,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與溫柔,輕輕叫了一聲:
“芽。”
與此同時,舊居之內,一道模糊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一個久彆重逢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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