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街的朔風比刀子更利,卷著冰碴子抽打在港口的原木垛牆上,發出嗚嗚的鬼嘯。渾濁的黑龍江水在零下幾十度的酷寒裡凝滯著,冰麵厚得能跑馬,一直鋪向南方那片被滿清稱作“龍興之地”的、如今卻烽煙四起的廣袤疆域。港口內,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蒸騰著熱力與殺氣的景象。
一麵巨大的玄色“李”字旗,在凜冽的寒風中繃得筆直,獵獵作響。旗下,是令人望之膽寒的軍陣。最前排,是數百名身披厚重毛皮、臉上刺著靺鞨古老部族圖騰的生女真戰士。他們體格魁梧如熊羆,眼神卻銳利如鷹隕,手中緊握著改良過的重型火繩槍——那槍管粗得嚇人,足以發射特製的碎裂彈丸。他們沉默著,口中呼出的白氣在胡須和皮帽上凝結成霜,像一群等待撲食的極地凶獸。
生女真隊列之後,則是一片更顯剽悍狂野的景象。數百哥薩克騎兵,他們身上的鎖子甲和舊式板甲在灰暗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腰間挎著彎刀,背上斜挎著燧發短銃,手中則握著丈餘長的騎矛。胯下清一色的頓河或西伯利亞矮種馬,鬃毛粗長,噴著濃重的白氣,馬蹄不安地刨著凍得硬邦邦的土地。這些來自遙遠西方的亡命徒,臉上帶著刀疤和風霜刻下的痕跡,眼神裡混合著對財富的貪婪和對戰鬥的狂熱,正操著各種腔調,低聲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或興奮地拍打著自己的武器。
軍陣中央,一架架覆蓋著厚重毛氈的雪橇上,露出黑洞洞的炮口。那是隨軍的小型佛郎機炮和更為輕便迅捷的“迅雷銃”——一種大明工匠營根據西方連發火器改良的速射火銃,能在極短時間內傾瀉出致命的彈雨。冰冷的金屬部件在寒風中散發著幽幽的死亡氣息。
軍陣最前方,一匹神駿異常、通體烏黑如墨的汗血馬打了個響鼻,噴出兩股長長的白龍。馬背上,正是這支遠征軍的主帥——呂俊生。他身量不高,一身銀灰色的精煉山文甲外罩著玄色貂裘大氅,肩頭同樣繡著醒目的“李”字。一張臉被北地的風霜磨礪得棱角分明,膚色微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頭異於常人的、如霜似雪的長發,隨意地用一根皮繩束在腦後,幾縷銀絲垂在額前,與他年輕而銳利的眼神形成奇異的對比。他並未戴盔,目光沉靜地掃過眼前這支由異族勇士和亡命之徒組成的強軍,最後投向南方遙遠的地平線,那裡,是主公李長風正與清軍主力鏖戰的戰場,也是他揮師南下的目標。
他身旁,一個身材異常高大、幾乎比呂俊生高出一個頭的生女真大漢勒馬而立。這人正是生女真諸部推舉出的聯軍統帥,烏蘇裡部最強悍的戰士——達哈蘇。他臉上沒有刺青,但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額角一直劃到右下巴,幾乎將整張臉一分為二,使得他原本就凶悍的麵容更添十分的煞氣。他穿著最厚實的白熊皮襖,粗壯的手臂裸露在外,肌肉虯結如老樹根,腰間掛著一柄沉重的開山巨斧,背上則是一張幾乎與他等高的硬角大弓。
“大帥!”達哈蘇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鐵摩擦,帶著生硬的腔調,卻充滿了迫不及待的戰意,“兒郎們骨頭縫都凍酥了,血也快涼透了!就等著您一聲令下,用韃子的血和滾燙的炮子兒暖暖身子!這鳥地方,待得人發黴!”
呂俊生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銀發在風中微揚。他沒有看達哈蘇,目光依舊鎖著南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寒風,傳入每一個軍官耳中:“達哈蘇、謝爾蓋哥薩克首領),傳令:目標,寧古塔!踏冰河,破堅城!遇寨拔寨,遇城焚城!凡抵抗者,殺無赦!讓八旗的‘龍興之地’,從最北邊開始……顫抖!”
“遵命!”達哈蘇的咆哮和哥薩克首領謝爾蓋那帶著濃重卷舌音的吼聲同時響起。
“嗚——嗚——嗚——!”
蒼涼雄渾的海螺號角聲驟然撕裂了廟街的寂靜。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喚醒,龐大的遠征軍開始緩緩移動。沉重的炮車碾過凍土,發出沉悶的呻吟。生女真戰士沉默地邁開大步,皮靴踏在冰麵上,嚓嚓作響。哥薩克騎兵們則發出一陣野性的呼哨,策動戰馬,如同黑色的鐵流,率先奔騰而出,沿著冰封千裡的黑龍江麵,滾滾向南!
寧古塔,這座被滿清視為統禦東海女真、鎮守北疆的重鎮,此刻正籠罩在一種末日降臨的恐慌之中。城頭之上,守將額真阿山臉色慘白如紙,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望著城外冰原上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湧來的大軍,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是…是生女真的野人!還有…還有羅刹鬼哥薩克)!”一名佐領牙齒打顫,聲音都變了調,“他們…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多火器?!那炮…那炮口…”
話音未落,冰原上的黑色潮水已經逼近一箭之地。沒有勸降,沒有喊話,甚至連停頓都沒有!
呂俊生勒馬於陣前,銀發在風中狂舞。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劍鋒直指寧古塔那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孤高的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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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雷銃!覆蓋射擊!壓製城頭!”
“佛郎機!目標城門!三輪齊射!”
“哥薩克!兩翼散開!襲擾!射殺露頭者!”
“生女真重火槍隊!推進!三輪齊射後,抵近破門!”
一連串冰冷而精準的命令,如同冰珠子砸落,清晰地傳入各部將領耳中。
瞬間,冰原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砰砰砰砰砰——!”
迅雷銃陣地騰起大片嗆人的白煙!密集如暴雨般的彈丸撕裂空氣,帶著死神的尖嘯潑灑向寧古塔城頭!木製的箭樓、女牆垛口、甚至探出頭張望的守軍頭盔,瞬間被打得木屑紛飛,火星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城頭的反擊火力被這突如其來的、持續不斷的金屬風暴徹底壓製下去!
“轟!轟!轟!”
幾乎在迅雷銃開火的同時,小型佛郎機炮噴吐出耀眼的火光和濃煙!沉重的實心鐵彈狠狠砸在包鐵的城門和附近的城牆上!木屑與碎鐵橫飛,堅固的城門發出痛苦的呻吟,肉眼可見地凹陷、破裂!
“烏拉——!”哥薩克騎兵爆發出野性的戰吼,如同兩股黑色的旋風,從軍陣兩翼狂飆而出!他們在疾馳的馬背上嫻熟地裝填、瞄準、射擊!燧發短銃的爆鳴和精準的騎射,將任何敢於在城頭冒頭的守軍射落。他們圍繞著城池高速機動,不斷拋射箭矢和彈丸,攪得城上守軍疲於奔命,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
就在這雷霆萬鈞的火力掩護下,達哈蘇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重火槍!跟我上!”數百名生女真重火槍手,如同沉默移動的鋼鐵堡壘,踏著沉重的步伐,無視零星落下的箭矢,快速推進到距離城門不足百步的距離!
“舉槍!”達哈蘇巨斧向前一指。
數百黑洞洞的、粗得嚇人的槍口瞬間抬起,對準了那扇搖搖欲墜的城門和城門洞附近任何可能藏匿抵抗者的角落。
“放!”
“轟——!!!”
又是一陣震得大地都在顫抖的齊鳴!比迅雷銃更加沉悶、更具毀滅性的巨響!特製的重型鉛彈和碎裂彈丸如同死神的巨錘,狠狠砸在早已不堪重負的城門上!
“轟隆——!!!”
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和漫天飛揚的木屑鐵渣,寧古塔沉重的包鐵城門,連同後麵頂門的粗大圓木和幾十名擠在門洞內企圖負隅頑抗的八旗兵,如同被巨靈神一掌拍碎,轟然向內倒塌!煙塵混合著硝煙衝天而起!
城門洞開!露出了城內守軍絕望而驚恐的臉!
“殺——!”
達哈蘇第一個發出震天的怒吼,揮舞著巨斧,如同人形凶獸,率先衝入了彌漫的煙塵!生女真重火槍手們拋下打空的重槍,拔出腰間的厚背砍刀和沉重的骨朵,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灌入城門!哥薩克騎兵則呼嘯著,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被轟開的缺口蜂擁而入,馬刀揮舞,帶起一片片血雨腥風!
寧古塔,這座北疆重鎮,在李家遠征軍這頭由生女真蠻力、哥薩克騎射、以及超越時代的火器共同鑄就的戰爭巨獸麵前,僅僅支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宣告陷落。衝天的大火在城內各處燃起,濃煙滾滾,直上雲霄,為後續的征服之路,點燃了最醒目的烽燧。
破寧古塔,屠卜魁璦琿舊城),焚三姓依蘭)……呂俊生的遠征軍如同來自極北寒冰地獄的死亡風暴,沿著冰封的鬆花江、黑龍江及其支流,勢如破竹,狂飆南下。他們的戰術簡單、直接、高效得令人絕望:強大的火器遠程壓製摧毀守軍意誌和防禦工事,哥薩克騎兵迅捷如風地撕裂缺口、擴大戰果、追擊殘敵,生女真重步兵則如同磐石般碾壓一切殘存的抵抗,並用他們最熟悉的火與斧,將一座座象征著滿清統治的城池、堡壘、寨子,付之一炬!
火!成了這支北征軍最鮮明的烙印。但此火非彼火。雷震在南線用的是焚儘一切的“猛火油”,粘稠、惡毒、蝕骨灼心。而呂俊生在北線燃起的,是更為粗獷、更為暴烈的毀滅之火。那是哥薩克劫掠後點燃的衝天烈焰,是生女真戰士用火把引燃的木質寨牆和官衙,是佛郎機炮轟塌建築後燃起的熊熊大火!這火帶著北地的蠻荒與酷烈,一路燒去,將滿清在北方的統治根基燒成了滿地焦黑的瓦礫和冰冷的灰燼。
恐懼,如同瘟疫,以遠超遠征軍鐵蹄的速度,在關外的白山黑水間瘋狂蔓延。那些尚未被兵鋒波及的城鎮、屯堡,早已被“銀發魔鬼”、“生女真叛徒”、“羅刹鬼騎兵”以及那“能噴吐死亡火雨的鐵獸”的恐怖傳說所籠罩。當遠征軍那麵巨大的玄色“李”字旗和滾滾的煙塵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守將們看到的不是敵人,而是宣告他們統治終結的喪鐘。抵抗?那隻會帶來徹底的屠城與焚滅。投降?或許還能保住性命,甚至…在傳說中,那位銀發大帥對主動歸順者並不苛刻。
一座座城池,在遠征軍抵達之前,便已城門洞開。守將帶著殘餘的士兵和瑟瑟發抖的旗民,跪倒在冰冷的城門外,將象征權力的印信和兵器高高奉上。他們低垂著頭顱,不敢去看那支沉默行進、散發著濃烈血腥與硝煙氣息的恐怖軍隊,更不敢直視那位端坐於黑色駿馬上、銀發如瀑、目光冰冷如北地寒星的年輕統帥。呂俊生往往隻是漠然地掃過這些匍匐在地的身影,微微頷首,便有軍官上前接收城池,留下少量部隊維持秩序,大軍則毫不停留,繼續向下一個目標滾滾開進。
南下!再南下!目標直指——盛京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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