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蘇泰含糊地回答,"鐵嶺那邊。"
蘇日勒和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聽說那邊在打仗,"其其格輕聲說,"漢人的軍隊打過來了?"
多爾博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蘇泰迅速接過話頭:"是啊,亂得很。我們做皮毛生意的,差點把命搭進去。"
蘇日勒點點頭,沒有多問。他拿起牆上的馬頭琴,輕輕拉了起來。悠揚的琴聲在溫暖的蒙古包裡回蕩,講述著草原上的愛情、離彆和重逢。小托婭放下樺樹皮,爬到父親膝邊,隨著旋律輕輕搖晃。其其格停下紡車,眼中含著笑意看著丈夫和女兒。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夜深了,蘇日勒一家為兩位客人騰出了一塊地方,鋪上乾淨的羊毛氈子。風雪在外麵呼嘯,蒙古包卻溫暖而安全。多爾博躺在氈子上,聽著身旁蘇泰均勻的呼吸聲和小托婭偶爾的夢囈,久久無法入睡。他想起鐵嶺城頭的血戰,想起潰不成軍的逃亡,想起那些被撕碎的屍體和燃燒的城池...這一切,與眼前這個平靜祥和的家庭形成了多麼諷刺的對比。
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將入睡時,外麵突然傳來牧羊犬瘋狂的吠叫聲,緊接著是馬蹄聲和粗魯的吆喝。
"起來!都他媽給老子起來!"
蘇日勒一個激靈跳起來,抓起宰牛刀就往外衝,其其格則迅速抱起驚醒的小托婭,驚恐地看向門口。多爾博和蘇泰也瞬間清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預感。
蒙古包的門被粗暴地踹開,三個滿身酒氣、穿著破爛八旗軍服的潰兵闖了進來,手中的腰刀在爐火下泛著寒光。領頭的那個滿臉橫肉,左眼上蒙著一塊臟兮兮的布,顯然是在戰鬥中受了傷。
"喲,還挺熱鬨,"獨眼龍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哥幾個剛從戰場上下來,餓得前胸貼後背。老鄉,不招待一頓?"
蘇日勒擋在妻女麵前,強壓著怒火:"我們隻是普通牧民,沒有多餘的食物..."
"放屁!"一個瘦高個潰兵一腳踢翻了紡車,"老子聞到羊肉味了!"他目光淫邪地打量著縮在角落的其其格,"這小娘子長得挺水靈啊..."
獨眼龍已經發現了爐子上的肉湯,直接端起鍋就往嘴裡倒,燙得齜牙咧嘴也不停下。第三個潰兵——一個滿臉麻子的矮胖子——則開始翻箱倒櫃,把毛毯、銀器、甚至小托婭的木雕玩具都往懷裡塞。
"住手!"蘇日勒怒吼一聲,舉起宰牛刀,"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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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眼龍冷笑一聲,腰刀出鞘:"怎麼?想跟八旗軍動手?活膩了?"他猛地一刀劈向蘇日勒,蘇日勒勉強架住,卻被震得後退幾步。
多爾博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來:"住手!我是和碩貝勒多爾博!我命令你們立刻放下武器,滾出去!"
三個潰兵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狂笑。"貝勒爺?"獨眼龍笑得前仰後合,"就你這德行?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他突然止住笑,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不過...要真是多爾博貝勒,那更好了!李軍正懸賞抓你呢!哥幾個這下可要發財了!"
瘦高個已經撲向多爾博,腰刀直取咽喉。千鈞一發之際,蘇泰從氈子下抽出暗藏的匕首,狠狠擲出,正中瘦高個的手腕。那人慘叫一聲,腰刀"當啷"落地。
混亂中,蘇日勒抓住機會,一刀捅進獨眼龍的肚子。獨眼龍難以置信地看著沒入腹部的宰牛刀,踉蹌後退,撞翻了爐子,燃燒的牛糞四處飛濺。麻子臉見狀,嚎叫著揮刀砍向蘇日勒後背,卻被多爾博從側麵撲倒,兩人在羊毛氈上翻滾扭打。
"其其格!帶托婭出去!"蘇日勒大吼一聲,拔出宰牛刀,又補了獨眼龍一刀。
其其格抱著哭喊的小托婭,從蒙古包後方的小門逃了出去。蘇泰撿起瘦高個掉落的腰刀,一刀結果了正在哀嚎的傷兵,然後轉身去幫多爾博。
麻子臉雖然矮胖,卻力大無窮,已經翻身騎在多爾博身上,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多爾博眼前發黑,掙紮間摸到了地上的一塊燃燒的牛糞,想也不想就按在了麻子臉臉上。
"啊——!"麻子臉發出殺豬般的嚎叫,鬆開雙手去捂臉。多爾博趁機翻身,抄起地上的腰刀,狠狠捅進對方胸口。一下,兩下,三下...直到蘇泰拉住他的手臂:"夠了,他死了。"
蒙古包裡一片狼藉,三具屍體橫陳,爐火引燃了幾處毛氈,濃煙滾滾。蘇日勒捂著流血的手臂,踉蹌著走到門口:"快走!火要燒起來了!"
四人逃出蒙古包,發現其其格正抱著小托婭,站在安全處瑟瑟發抖。身後的蒙古包已經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方圓百步的雪原。
"你們..."蘇日勒複雜地看著多爾博和蘇泰,"真的是..."
多爾博沉默地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荒謬。這就是他效忠的八旗軍?這就是他為之死戰的同胞?燒殺搶掠,連救命恩人都不放過?
蘇日勒歎了口氣,沒有追問。"我們得走了,"他看著燃燒的家園,聲音低沉,"去北邊的族親那裡。你們呢?"
蘇泰看向多爾博,後者的眼神已經從迷茫變得清明。"我們也走,"多爾博輕聲說,"但不是向北。"
當兩撥人在黎明的微光中分道揚鑣時,多爾博最後看了一眼那對抱著孩子、趕著所剩無幾的羊群走向遠方的蒙古夫婦。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也許蘇泰是對的,也許他一直以來堅持的"忠義",不過是一場可笑的幻夢。而真正的正義,或許在另一個方向——那個他血脈相連卻從未真正了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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