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你欺負我額娘!”多爾博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帶著變聲期少年的沙啞,他緊握雙拳,死死瞪著眼前這個穿著猩紅軍服、氣勢迫人的“李大帥”,身體因緊繃而微微發抖。他認出了這張臉!在那些模糊的童年記憶碎片裡,在額娘偶爾失神凝望遠方時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裡…還有,在睿親王府深處,養父多爾袞書房中懸掛的那幅畫像上!那是他最大的敵人!
李長風的目光瞬間釘在了多爾博的臉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那張年輕的臉龐,那熟悉的眉眼輪廓…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靈魂深處最黑暗的角落!那是他的骨血!是他和烏蘭在戰火紛飛的歲月裡,唯一留下的、最珍貴的印記!
巨大的衝擊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李長風。狂喜、愧疚、痛苦、難以置信…種種複雜到極致的情感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翻湧。他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想要呼喚那個在心底默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博…多爾博…我的兒…”
然而,這聲飽含血淚的呼喚,卻像點燃了火藥桶的引信!
“住口!”多爾博猛地爆發出一聲嘶吼,聲音裡充滿了被撕裂的痛苦!他像是被那聲“我的兒”燙到一般,猛地後退了半步,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極度的驚惶和混亂。他看看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據說是他“生父”的男人,又猛地扭頭看向身後臉色蒼白、眼神冰冷絕望的母親,最後,他的目光不受控製地投向了暖閣牆壁上懸掛的一幅小像——那是多爾袞身著戎裝、意氣風發的畫像!
養父多爾袞嚴厲卻又不乏關愛的眼神,親自教他騎射的寬厚手掌,將他扛在肩頭看角抵時的笑聲…還有眼前這個“生父”的猩紅軍服,他麾下軍隊攻破盛京的炮火,睿親王府外震天的喊殺聲…巨大的身份撕裂感和忠誠的衝突,如同兩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撕扯著他年輕而尚未成熟的心靈!
“我不是你的兒子!”多爾博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帶著哭腔和一種絕望的掙紮,他指著李長風,又指著牆上的多爾袞畫像,“我是愛新覺羅·多爾博!我是睿親王多爾袞的兒子!你…你是攻破盛京的敵人!是害死我們族人的凶手!”
“博兒…”烏蘭格格看著兒子痛苦扭曲的臉龐,心如刀絞,發出一聲低低的、破碎的呼喚。她伸出手,似乎想安撫他,卻又無力地垂下。
李長風看著兒子眼中那深切的痛苦和強烈的排斥,看著那指向多爾袞畫像的手指,仿佛有一把冰冷的鋼刀在他心口反複攪動。他眼中的狂喜和期盼瞬間被巨大的痛楚和失落淹沒,隻剩下深不見底的悲哀。他張了張嘴,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了喉間一聲沉重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歎息。
暖閣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炭火在銅盆裡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如同心碎的回響。
就在這時,多爾博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李長風剛剛因激動而微微敞開的領口。他看到了!在將領那古銅色的、布滿新舊傷痕的脖頸下方,靠近心臟的位置,赫然刺著一串小小的、深藍色的蒙古文字!
那串文字,多爾博認得!那是他額娘名字的蒙古文寫法——yлaah烏蘭)!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多爾博渾身劇震!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釘在李長風領口那串刺青上,又猛地轉向母親!他看到了母親眼中瞬間湧起的巨大痛苦和無法掩飾的…一絲被塵封的悸動?那刺青…那位置…靠近心臟…
混亂!巨大的混亂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多爾博徹底吞沒!親生父親是攻破家園的敵人?是害死養父的凶手?可這個敵人,卻將母親的名字刻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養父待他如親子,恩重如山…可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那痛苦到極致的眼神,還有那刺青…像兩股截然相反的、足以摧毀一切的洪流,在他年輕的胸膛裡瘋狂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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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多爾博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充滿了極端痛苦和迷茫的嘶吼!他再也無法承受這靈魂的酷刑!他猛地轉身,發瘋似的衝向牆角那張放著筆墨的矮幾!他粗暴地拉開抽屜,胡亂地翻找著!最終,他抓出了一疊厚厚的、用滿文和蒙文寫就的信箋!那是這些年,遠在草原的科爾沁部族,偷偷寫給烏蘭格格的信件!裡麵充滿了對故土的思念,對族人的擔憂,還有…對李長風軍隊節節勝利的隱晦希冀!
“假的!都是假的!”多爾博如同陷入癲狂,他抓起那些信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撕扯!堅韌的紙張在他手中發出刺耳的撕裂聲!“什麼科爾沁!什麼草原!什麼…什麼…”他的目光掃過信箋上那些提及“李長風”的名字和事跡,巨大的痛苦讓他語無倫次,“你們騙我!都在騙我!”
紙片如同破碎的蝴蝶,在昏黃的光線中紛紛揚揚地灑落,覆蓋了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也覆蓋了地上冰冷的青磚。多爾博撕扯著,嘶吼著,最終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頹然跪倒在滿地的碎紙屑中,雙手抱頭,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絕望嗚咽。
烏蘭格格看著跪在紙屑中崩潰痛哭的兒子,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眼中那冰冷的恨意,在兒子巨大的痛苦麵前,似乎也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深埋的、同樣被撕裂的母性疼痛。
李長風站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那裡。他看著那漫天飄落的紙屑,看著兒子崩潰的身影,看著烏蘭格格眼中那複雜到極致的光芒…十六年的尋找,十六年的思念,十六年的悔恨…最終換來的,竟是如此慘烈的、三敗俱傷的重逢。
心口那刻著“烏蘭”的位置,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絞痛。那不是刀劍之傷,卻比任何傷口都更深,更痛。他最後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依舊挺直脊背、眼神破碎的女人,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被命運徹底撕裂的少年。
所有的解釋,所有的挽留,在此刻都失去了意義。
他猛地轉身,猩紅的戰袍在轉身的瞬間劃出一道沉重而絕望的弧線。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大步走向門口。推開虛掩的門扉,冰冷的、帶著硝煙味的空氣湧入,卻吹不散暖閣內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絕望。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徹底被王府的死寂吞沒。
烏蘭格格依舊站在原地,挺直著脊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著李長風消失的門口,瞳孔深處,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亮,如同風中殘燭,在兒子壓抑的嗚咽聲中,徹底熄滅,碎裂成一片冰冷的、永恒的黑暗。
院外,鉛灰色的天空沉沉壓下,最後一絲殘陽的餘燼,也終於被無邊的夜色吞噬。細碎的雪花,無聲無息地開始飄落,覆蓋著這座盛滿了破碎心魂的睿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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