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典故,萬歲可曾知曉?”宋獻策追問。
李自成微覺詫異,隨口應道:“似是三國舊事,與魏武帝曹操有關?軍師何故問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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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獻策不答,自顧沿著思路續道:“相傳漢末曹操征馬超,兵敗潼關。馬超追殺甚急,於今日東大街處,堪堪攆至馬頭銜馬尾!馬超挺槍直刺,眼看曹賊命在頃刻!電光石火間,曹操坐騎忽地斜掠,竟現出一株合抱巨槐!馬超收槍不及,長矛‘奪’地一聲,深紮樹乾!戰馬驚嘶側避,幾乎將他掀落。待馬超拔槍回神,曹操早已遁遠。後曹操登基,感念此樹救命之恩,敕封‘樹王’。潼關百姓,歲時祭祀,相傳靈驗非常。值此危局,萬歲何不遣人祭之,或可得神樹庇佑?”
李自成恍然。入關時確聞此樹靈異,也曾動念,奈何軍情如火,轉眼拋諸腦後。今逢新年,宋獻策提起,心思複萌。身為“萬歲”,親祭一棵千年古樹,傳揚出去確有些難堪。可……望著窗外蕭瑟的潼關城垣,多鐸大軍的陰雲壓頂,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也成了溺水者眼中的浮木。
“罷了,”李自成終是開口,聲音低沉,“速喚牛金星來。你二人,隨朕微服一行。”
三人輕裝簡從,悄然來到東大街。那株傳說中的“樹王”赫然矗立,軀乾需四五人方能合抱,巨大樹冠如撐開的殘破傘蓋,半邊枝葉已然枯死,虯枝刺向鉛灰的天空。樹身之上,一道五六寸長、二三寸寬的深疤觸目驚心,正是傳說中馬超留下的“槍眼”。樹前香案上,青煙嫋嫋,顯然平日香火不絕。
隨從默默擺上祭品:專奉神佛的兔頭、穀集、麥集,饅頭堆疊的“餛飩山”,粉捏的元寶,麵塑的豬頭……李自成肅立香案前,親手點燃三炷香。青煙繚繞,模糊了他緊鎖的眉頭。他俯身下拜,心中默禱:“樹王在上,自成誠心叩首。望祈神力護佑,助我義軍殺敗多鐸,保潼關黎庶平安,基業無虞!”冰冷的空氣裡,隻有香火燃燒的細微嗶剝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刁鬥。
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流逝。轉眼到了正月初九1645年1月9日),潼關的空氣驟然繃緊。地平線上,旌旗獵獵,煙塵蔽日。清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率領著漢八旗精銳重器——“烏真超哈”【注:滿語“重兵”,指炮兵】部隊,終於抵達戰場。在他們之前數日,正藍旗固山額真阿山、馬喇西已率勁旅自山西蒲州渡河,增兵到位。
清軍的營盤仿佛一夜之間膨脹數倍,肅殺之氣彌漫四野。兩天緊張的哨探與部署後,正月初十一1月11日),沉寂多日的戰鼓,終於以毀滅的節奏擂響!
孔有德帶來的紅夷大炮,被推上了預設的炮位。這些二十年前才由荷蘭人時稱“紅夷”)傳入中國的鋼鐵巨獸,第一次在決定中原命運的戰場上,發出震徹天地的怒吼!炮身長近二丈,黝黑的炮口猙獰地指向潼關城垣。它們甫一現身,便令明軍昔日引以為傲的佛郎機黯然失色。清廷諱言“夷”字,故稱其為“紅衣大炮”。
這是一種前裝滑膛的戰爭之神。口徑逾十厘米,重量自千斤至萬斤不等,炮身重心處鑄有圓柱形炮耳,架於炮車之上,可精密調整射角。炮管整體模鑄,工藝精湛,炮身鑄有準星照門,賦予其超越時代的精度。裝填進炮膛的球形實心鐵彈,在巨量火藥的推動下,挾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撲目標!
“轟——隆——!”
“轟!轟!轟!”
沉悶如滾雷、尖銳似裂帛的炮聲,次第炸響!每一次轟鳴,大地都為之震顫。炮彈劃破長空,帶著肉眼可見的死亡軌跡,狠狠砸在潼關古老的城牆上!磚石崩裂,煙塵衝天而起,堅固的關城仿佛在巨人的重拳下痛苦呻吟。那“發之可洞裂石城,震數十裡”的恐怖威力,在這一天,被展現得淋漓儘致。射程遠達七八裡的炮彈,不僅是物理的摧毀,更是對守軍意誌的殘酷碾壓。
硝煙彌漫,遮蔽了冬日的陽光。李自成站在城頭,腳下的震動清晰地傳來。他望著城外那噴吐著死亡火焰的炮陣,眼中映著火光,也映著深深的凝重。孔有德帶來的,不僅是炮,更是壓垮天平的最後一根鐵秤砣。潼關的命運,在紅衣大炮的怒吼聲中,劇烈地搖晃起來。
孔有德的“烏真超哈”炮兵,絕非尋常炮隊可比。其骨乾乃袁崇煥苦心打造的關寧鐵騎舊部,又經西洋火器專家傾囊相授,深諳彈道學、幾何學與物理學之妙。他們推演計算炮彈軌跡,其精準度遠超依賴經驗操炮的傳統炮手。這支由叛將帶來的力量,徹底顛覆了明清雙方的火力天平。紅夷大炮那遠超大順軍所有火器的射程,使得戰場成為單方麵的屠殺場。大順軍縱有火器萬千,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毀滅性的鐵彈從天而降,將金陡關堅固的磚砌關牆撕扯得千瘡百孔,巨大的缺口與蛛網般的裂痕遍布城關。
炮火稍歇,濃煙未散,清軍步兵的總攻便如潮水般湧來!無數楯車被推向前線,如同移動的堡壘,緩緩碾過遍布彈坑的焦土。
這些特製的楯車,前方設雙層厚木板,層間以沙土夯實。首層厚板竟達五六寸1518厘米),如同披掛重甲,大順軍的箭矢、火銃鉛丸,乃至佛郎機炮的小彈,撞在上麵紛紛彈開,難以撼動分毫。每逢攻堅,清軍必以此物開道,既能大幅減少傷亡,更能有效遏製大順騎兵的凶猛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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楯車之後,清軍步兵引弓如滿月,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越過楯車,狠狠攢射向城頭,壓得守軍難以抬頭。大順士兵在炮火的餘威與箭矢的呼嘯中死守陣地,用儘一切手段還擊。然而,他們的反擊對那龜殼般的楯車收效甚微,自身卻在對方連綿不絕的箭雨下不斷減員,處境愈發艱難。
潼關各處,大順將領皆臨危受命:劉宗敏坐鎮東門城樓,居中調度;劉芳亮扼守麟趾塬,防備清軍繞襲秦嶺隘口;馬世耀率部在遠望溝內阻擊偷襲之敵;而牛萬才,這位悍將,則親自登上了金陡關那已搖搖欲墜的城頭,直麵最凶猛的衝擊。
連續三日,金陡關與麟趾塬在紅夷大炮的咆哮中顫抖。清軍推著楯車抵近關牆,架起雲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牛萬才嘶吼著指揮守軍,滾木礌石如雨砸落,弓弩齊發,震天雷在敵群中炸開,火油潑下燃起烈焰。
第一天,那些懸在垛口、用以遮蔽箭矢和鐵砂的木幔與泥糊草簾,便在炮火中化為齏粉。雖連夜補充,次日又遭同樣命運。火藥消耗巨大,西安方向晝夜不停運送補給。更棘手的是,噴吐烈焰的猛虎油壺被炮火毀壞殆儘,火油儲備也即將枯竭。無奈之下,守軍隻得架起更多口大鍋,熬煮那散發著惡臭的“金湯”——滾燙的大糞湯。
第二天,孔有德的炮群再次怒吼,將更多垛口轟塌。清兵覷準缺口,將雲梯架上斷壁殘垣,舉著盾牌蜂擁而上。一鍋鍋滾燙的金湯兜頭澆下,混雜著殘存火油的烈焰騰起,攻城的清兵竟似鐵鑄銅澆,頂著灼燙的劇痛與惡臭,踏著同袍焦黑的屍體繼續向上攀爬!牛萬才雙眼赤紅,喝令士兵用守城拐槍猛鑿雲梯兩側和正麵的敵人,一旦鑿中,城上數人合力向一側猛拽,將中槍的清兵狠狠甩下城去。若有清兵逼近垛口,滾木、巨石、碎磚瓦片便如冰雹般傾瀉而下。
清軍攻勢如浪,一浪方退,一浪又起,輪番上陣的皆是生力軍,不給守軍絲毫喘息之機。
孔有德麾下的老炮手,操炮十餘載,技藝已臻化境。當清軍步兵蟻附攻城時,他們的炮口便精準轉向關後黃巷阪的通道。炮彈呼嘯著砸在援兵必經之路上,掀起衝天土浪,有效阻斷了麟趾塬與黃巷阪內大順援軍的增援路線。儘管此時的炮火密度遠非後世可比,但這般精準猛烈的遠程轟擊,已然超出了大順將士的想象,將他們死死釘在原地。
日頭過午,清軍的攻勢非但未減,反而愈發狂暴。數次險情中,清兵幾乎就要在城頭站穩腳跟。牛萬才心急如焚,連連向後方催要援兵,但炮火封鎖之下,增援如同杯水車薪。
清軍護軍統領圖賴眼中寒光一閃,他點選了二百名來自東北白山黑水的索倫勇士。這些剽悍的漢子,膀大腰圓,常年與虎豹搏殺,此刻在後營飽餐戰飯,痛飲了犒賞的潼關烈酒。趁著關上守軍疲憊不堪、防線動搖之際,他們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如同出籠的猛虎,狂呼著攀上雲梯!守軍拚死抵抗,連空了的金湯鍋都奮力砸下。索倫兵悍不畏死,前仆後繼,一隊被打落,另一隊立即補上,攻勢連綿不絕,凶悍異常。
索倫牛錄額真穆成格與俄羅塞臣親自帶隊衝鋒!兩人竟脫光上衣,赤膊上陣,高舉盾牌護住要害,口中緊咬大刀,以驚人的力量與敏捷向上猛衝,竟一躍跨上了金陡關的垛口!牛萬才眼見清兵登城,目眥欲裂,狂吼一聲,抓起大刀便帶著親兵撲殺過去!狹窄的關牆上瞬間化作血肉磨坊,刀光劍影,殺聲震天,雙方都殺紅了眼,寸步不讓!清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源源不斷湧上城頭,守軍則如風中殘燭,數量銳減。激戰良久,牛萬才身邊隻剩寥寥數十人,被迫退守至金陡關門樓之上,依托箭樓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赤膊的穆成格狀若瘋魔,一手舉盾格擋,一手揮刀狂劈,帶著數十名同樣凶悍的索倫兵猛攻關樓。箭樓內,牛萬才等人箭矢射儘,火藥告罄。清軍點燃了箭樓,烈焰與濃煙吞噬了最後的陣地。在樓體轟然倒塌前的一瞬,牛萬才身披烈焰,怒吼著率殘部衝出,與敵人展開最後的白刃廝殺,直至流儘最後一滴血,全部壯烈殉國於金陡關上!
劉宗敏聞聽金陡關失守,怒發衝冠,策馬找到馬世耀,戟指其麵,厲聲咆哮,嚴令其必須在天黑前奪回關隘!馬世耀咬牙點齊五千精兵,從黃巷阪方向猛撲金陡關正麵。同時,劉芳亮抓住清軍紅夷大炮裝填間隙,自麟趾塬上派出三千精銳,側擊金陡關!大順軍集中了塬上所有能用的弓弩、火箭、火銃、佛郎機炮以及震天雷等投擲武器,將複仇的怒火傾瀉在占據關牆和湧入關內的清兵頭上。兩麵夾擊之下,突入關內的兩千清軍精銳,在狹窄區域內遭到毀滅性打擊,幾乎全軍覆沒!大順軍終於在清軍後續大隊趕到之前,以慘重代價奪回了染血的金陡關。
馬世耀顧不上喘息,立刻指揮士兵搶修破損的關牆,清理堆積如山的屍體。當他巡視戰場時,親兵悲聲來報,找到了牛萬才將軍的遺骸。馬世耀踉蹌奔去,隻見這位生死兄弟的遺體上,刀傷槍創遍布,前胸後背被長矛捅穿了數個窟窿,慘烈之狀令人不忍卒睹。這位見慣生死的悍將,此刻再也抑製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十幾載刀頭舔血,麾下弟兄死傷無數,但牛萬才與程金茂如同他的左膀右臂,自河南起兵、攻破洛陽時便生死相隨。如今兩大臂助接連戰死,這潼關血戰,還如何能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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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萬才血戰殉國的消息傳至李自成行宮,闖王亦深感悲愴,又折一員心腹猛將。他當即下旨:追封牛萬才為威武將軍、一等伯爵;同時追封此前陣亡的程金茂為一等伯爵,劉立業為三等伯爵,下令厚葬三人。程金茂與劉立業的遺體未能尋回,隻得設立衣冠塚,供後人憑吊。
多鐸接到金陡關得而複失的噩耗,暴怒如雷,將負責指揮攻城的統領嵩祝罵得狗血淋頭。他厲聲下令,清軍必須不計代價,全力猛攻,務必將金陡關重新奪回手中!此後的數日,金陡關成了名副其實的絞肉機。儘管關隘最終仍在大順軍手中,但經此反複拉鋸與紅夷大炮的持續蹂躪,這座曾經雄壯的關城早已麵目全非,城垣殘破不堪,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骨架,在硝煙中無聲地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連日來,金陡關下堆積如山的屍骸,像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李自成的心頭。每一份陣亡名單,都是抽在他這位“闖王”臉上的無形鞭痕。焦躁與暴怒在他胸中翻騰,幾乎要撐裂那身沾滿硝煙塵土的龍袍。
深夜,四更梆子敲過,寒氣刺骨。李自成與劉宗敏在搖曳的燈影下,眼神如刀鋒相撞,瞬息間便定下了那近乎瘋狂的決斷——他要親自去啃一口清軍的血肉!
金陡關厚重的關門,早已被絕望的守軍用山石和泥土從內部死死囤堵,形同墓門。然而這個死寂的夜晚,門洞深處卻響起了壓抑而急促的挖掘聲。碎石與凍土被悄然清出,一條通往地獄——或者說,通往複仇之路的縫隙,重新被掘開。
李自成親點了三百人。不是普通的士卒,是他闖王麾下淬煉出的最鋒利的獠牙——親軍衛隊!這些漢子,每一個都曾隨他踏破中原府縣,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煞神。他們牽出最健壯的坐騎,喂足草料,束緊鞍韉,冰冷的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李自成自己也褪去了象征九五的明黃袍服,換上了一身沉甸甸的玄黑鐵甲,腰懸佩劍,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立在洞開的、幽深的門洞陰影裡。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釘在關外清軍營盤的方向。身邊,是同樣一身殺氣的義子李雙喜,手中緊握那杆象征著闖王無上權威與武勇的盤龍大戟,戟刃在微弱的星光下,流淌著一線令人心悸的寒芒。
五更剛過,天色依舊昏沉。清軍的戰鼓,如同催命的喪鐘,準時擂響!炮群怒吼,熟悉的紅夷大炮轟鳴再次撕裂清晨的寧靜,將金陡關殘破的軀體炸得更加搖搖欲墜。緊接著,移動堡壘般的楯車被推出,一架架雲梯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搭上那飽經蹂躪的關牆。蟻附的清兵,開始向上蠕動——一切,都如同前幾日令人窒息的重複。
然而,就在清兵前鋒剛剛攀爬過半,後隊人馬簇擁著楯車抵近關門,陣型略顯擁擠,警惕性也因連日的“順利”而稍有鬆懈的刹那——
“轟隆!!!”
那扇被所有人以為早已是死物的、囤堵得嚴嚴實實的金陡關門,竟猛地從內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撞開!囤門的巨石和泥土早已不見蹤影,洞開的門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下一秒,地獄之門洞開!
一道赤紅的閃電,率先撕裂了門洞的陰影!李雙喜!他雙目赤紅如血,口中炸雷般一聲暴吼:“闖王在此!殺——!!!”聲浪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胯下神駿仿佛裹著地獄之火,手中那杆盤龍大戟被他掄圓了,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死亡旋風!
緊隨其後的,是三百頭沉默的、披著重甲的凶獸!李自成一馬當先,緊隨義子之後,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山!三百精銳鐵騎,彙聚成一股無堅不摧的血色洪流,挾著積壓了數日的衝天怒火與必死的決絕,從洞開的關門中狂飆而出!
目標,直指楯車後方,那些正待攀爬或準備支援、猝不及防的清兵主力!
“轟——哢嚓!”
沉重的楯車?在李雙喜那杆灌注了千鈞之力的盤龍大戟麵前,如同紙糊的玩具!大戟橫掃,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砸在最前麵一輛楯車的厚木擋板上!木屑與填充的沙土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巨大的衝擊力,竟將那笨重的楯車硬生生劈開一個巨大的豁口,連帶著後麵推車的清兵都被震得東倒西歪!
洪流沒有絲毫停滯!三百鐵蹄踏碎晨曦,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毫無防備的、略顯混亂的清軍步兵陣列之中!盤龍戟上下翻飛,每一次揮舞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闖王的佩劍寒光閃爍,每一次劈砍都精準地收割著生命;親衛們手中的長矛、馬刀,更是化作一片死亡的叢林!
關門大開,鐵騎突出!這一刻,不是守城,是闖王李自成,親自率領他最後的、最鋒利的獠牙,向著不可一世的清軍,發動了決死的反噬!金陡關前,瞬間化作了修羅屠場!
李自成那三百頭出閘凶獸的衝鋒,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捅進了清軍攻城陣列的軟肋!
統領嵩祝正全神貫注地指揮著弓弩攢射、火器轟鳴,全力壓製關牆上那些頑強的身影。突然,側後方的空氣仿佛被撕裂!蹄聲如雷,殺氣衝天!李雙喜那杆盤龍大戟卷起的死亡旋風,眨眼間就絞碎了他精心布置的遠程陣列。弓弩手、火銃手,這些遠離肉搏的兵卒,哪見過這等貼身的煞神?瞬間魂飛魄散,器械丟棄一地,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陣型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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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張鼐率領的一千精兵,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猛地從遠望溝的陰影裡竄出,狠狠咬向清軍側翼!前後夾擊,嵩祝隻覺得頭皮發炸,冷汗瞬間浸透內衫,慌忙喝令後撤!
“攔住他們!!”嵩祝的嘶吼帶著破音。負責外圍壓陣的佐領車納福反應極快,一聲呼哨,早已蓄勢待發的蒙古八旗鐵騎如烏雲般席卷而出!這些馬背上的驕子,揮舞著彎刀,發出野狼般的嚎叫,硬生生撞上了李雙喜那支剛撕開步兵、勢頭稍緩的赤甲洪流!
另一邊,張鼐的步兵剛嘗到側擊的甜頭,迎麵就撞上了漢八旗火繩槍排射的致命鉛雨!硝煙彌漫,前排士卒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紛紛栽倒。緊接著,另一股蒙古騎兵如同剃刀般切入側翼,反衝鋒的勢頭凶猛無比!張鼐眼見傷亡驟增,陣腳已亂,隻得咬牙怒吼:“撤!回溝裡去!”一千步兵如同退潮般,狼狽地縮回了遠望溝的庇護之中。
關門前,李雙喜與車納福的騎兵絞殺在一處!盤龍戟與蒙古彎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濺!戰馬嘶鳴,勇士怒吼,每一息都有人墜馬,鮮血染紅了凍土!這三百闖王親衛,是悍勇無匹,但人數劣勢和蒙古騎兵的韌性,讓他們如同陷入泥沼的猛虎。李雙喜雙目儘赤,盤龍戟舞得潑水不進,接連挑翻數名敵騎,但身邊袍澤卻在飛速減少!眼看衝勢被死死扼住,再纏鬥下去必將全軍覆沒,他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退!回關!”殘存的赤甲騎兵撥轉馬頭,帶著滿身的血汙和傷痕,艱難地撤向那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關門。
清軍雖擊退了這次凶悍的反撲,但代價同樣慘痛!蒙古八旗的驕傲被狠狠挫傷,連高級將佐都栽在了這修羅場上——騎都尉昂錦、三等輕車都尉許友信、雲騎尉輝山,這些響當當的名字,永遠留在了金陡關前的血泥之中。
消息傳到多鐸的大帳,這位年輕的親王氣得幾乎掀了桌案!“李自成!你這流寇頭子!”他怒極反笑,額角青筋暴跳,“好!好得很!不按規矩來是吧?那就彆怪我掀桌子!”他猛地轉向孔有德,眼中噴火:“孔有德!給我轟!用你的紅夷大炮,把那個該死的金陡關,連同上麵的耗子洞,統統給本王轟成齏粉!一寸磚頭都彆給老子剩下!”
孔有德垂手侍立,麵上波瀾不驚。待多鐸那火山噴發般的怒氣稍稍平息,他才不緊不慢地躬身,聲音平穩得像一塊浸了油的石頭:“親王閣下息怒。用炮火夷平金陡關,易如反掌。隻是……”他抬起眼皮,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這需要海量的火藥和鉛彈。卑職鬥膽稟報,我軍囤積,恐難支撐如此規模的持續轟擊。若此時耗儘,後續潼關堅城……”
“那怎麼辦?!”多鐸的怒吼打斷了他,像困獸般在帳內踱步,“難道眼睜睜看著我的巴圖魯,一個個填進那個絞肉機?!我的昂錦!我的許友信!”他指著帳外金陡關的方向,手指都在顫抖。
孔有德嘴角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弧度,依舊從容:“親王容稟。強攻金陡關,即便奪下,也難固守。麟趾塬上賊寇的炮火居高臨下,如同懸頂利劍,我軍傷亡泰半源於此。”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老狐狸般的狡黠,“卑職倒是想起,流賊魁首李自成,昔日攻城拔寨,有一手‘絕活’——專遣死士潛至城根,鑿壁埋藥,轟然一聲,便是銅牆鐵壁,也得開膛破肚!賊寇謂之‘放迸’【注:明末農民軍爆破城牆的俗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豈不妙哉?”
多鐸的腳步猛地頓住!眼中怒火被一種冰冷的算計取代。“鑿洞……埋藥……炸牆?”他咀嚼著這幾個詞,臉上的怒容漸漸被一種狠厲的興奮取代。“好!好一個‘放迸’!李闖賊,嘗嘗你自己釀的苦酒吧!就這麼辦!”
策略既定,清軍攻勢陡然一變!多鐸嚴令佐領齊世帶人深入秦嶺北麓,伐倒無數合抱巨木。又從孔有德麾下原明軍降卒中,精挑細選出那些曾為朝廷修城築壘、深諳土木之道的“能工巧匠”。不過幾日,數架形如屋脊、覆蓋著多層濕泥厚氈、堅固異常的轒輼車【1】便被趕製出來!
同時,清軍兵分兩路,一路佯攻麟趾塬南側地勢較低的汾井關,一路猛撲遠望溝中的岔溝,目的隻有一個:死死纏住麟趾塬上的大順軍,讓他們無法分神支援金陡關!
兩天後,總攻再起!幾架巨大的轒輼車,如同移動的堡壘,在楯車的重重護衛下,被清兵死命推向金陡關牆根!車頂濕泥吸收了震天雷的衝擊和火油的烈焰,效果大打折扣。馬世耀在關牆上看得真切,當那些轒輼車轟然頂住關牆,一隊隊清兵如同螞蟻般鑽入車底時,他的心,瞬間涼透了半截!
“他奶奶的!這幫韃子……學得倒快!”他狠狠啐了一口,一麵急令親兵飛報劉宗敏,一麵組織人手瘋狂向下投擲震天雷、傾倒火油!爆炸的火光和流淌的火焰在轒輼車頂部肆虐,卻難以穿透那厚厚的泥氈層。車底下,沉悶而持續的“叮當”鑿擊聲,如同催命的喪鐘,一聲聲敲在守軍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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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兵如同最勤勉的老鼠,在轒輼車的庇護下,用撬棍、鑿子,瘋狂地撬動、破壞著關牆的磚石。每出來一個士兵,懷裡必定抱著一塊或多塊沉重的牆磚——這場景,與當年李自成攻打開封時如出一轍!不到一天,關牆上便被掏出了數個觸目驚心的深洞!其中一個位置,鑿擊聲沉悶如擂鼓,每一次敲打都讓牆磚簌簌掉落——那洞壁,眼看就要透了!
時機已到!在楯車組成的盾牆掩護下,清兵扛著一袋袋沉重的火藥,如同搬運死亡的工蟻,迅速將大量火藥塞進那些貪婪的黑洞之中……
“轟——隆——!!!”
幾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大地劇烈震顫!金陡關那飽經摧殘的關牆,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撕裂!大段大段的牆體在衝天的煙塵和磚石碎屑中轟然坍塌!關牆上的大順軍士兵,如同狂風中的落葉,或被震得七竅流血當場斃命,或被崩塌的磚石活活掩埋!
煙塵尚未散儘,清軍的喊殺聲已如潮水般湧來!馬世耀帶著殘存的士兵,退守到關門上方的箭樓附近,依托著殘存的矮牆做最後的困獸之鬥。但失去城牆依托,箭樓如同怒海中的孤島。清兵從坍塌的缺口、從殘存的雲梯,從四麵八方湧上!身邊的袍澤一個個倒下,箭矢、鉛彈如同飛蝗般從下方覆蓋上來,避無可避!
馬世耀渾身浴血,環顧四周,身邊隻剩下寥寥數人,個個帶傷,眼神絕望。他知道,大勢已去!
“走!”他嘶啞地低吼一聲,眼中閃過決絕。幾人衝到箭樓後側,早已準備好的長繩被拋下關牆。馬世耀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吞噬了無數兄弟的血肉戰場,牙關一咬,抓住繩索,身影迅速消失在彌漫的硝煙和崩塌的廢墟之中。
當馬世耀帶著僅存的幾個親兵,狼狽不堪地逃回潼關城內時,麟趾塬上的劉宗敏也正好目睹了金陡關最後崩塌的慘狀!這位大順權將軍的怒火瞬間衝垮了理智!他如同一頭發狂的雄獅衝下麟趾塬,回到潼關城內,一眼就看到了剛剛逃回、驚魂未定的馬世耀。
“馬世耀!!”劉宗敏的咆哮震得房梁都在抖,“你還有臉回來?!臨陣脫逃,壞我關防!給我綁了!拖出去砍了!首級懸於關前示眾!!”
親兵如狼似虎撲上,將疲憊不堪的馬世耀瞬間五花大綁!冰冷的繩索勒進皮肉,馬世耀卻一聲不吭,隻是低著頭,嘴角甚至扯出一絲慘淡的弧度:也好…下去…還有牛萬才和程金茂那倆老兄弟作伴…黃泉路上倒不寂寞…
就在刀斧手即將行刑之際,李自成聞訊趕到。“刀下留人!”闖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看了一眼麵如死灰的馬世耀,又看向暴怒的劉宗敏,沉聲道:“宗敏!大戰正酣,正是用人之際!馬世耀乃巫山伯、威武將軍,身經百戰,功勳卓著!今日雖失關隘,然敵勢凶猛,非戰之罪!讓他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劉宗敏胸膛劇烈起伏,狠狠瞪了馬世耀一眼,終究沒再說話,隻是猛地一甩披風,背過身去。他不再看馬世耀,而是厲聲吼道:“劉汝魁!”
“末將在!”一員悍將應聲出列。
“點齊三千兒郎!去!把金陡關,給老子奪回來!!”劉宗敏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刀。
劉汝魁領命而去。在麟趾塬上炮火的竭力支援下,大順軍爆發出驚人的血勇,經過一場屍山血海的慘烈搏殺,竟真的又將殘破不堪的金陡關奪了回來!
然而,當劉汝魁站在關牆上,眼前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關牆被炸塌數段,巨大的豁口如同咧開的猙獰巨口;關門早已化為齏粉;殘存的半截牆體搖搖欲墜,到處是碎磚爛瓦,毫無遮蔽。清軍隻需在遠處列陣,箭矢火銃便能毫無阻礙地覆蓋整個關牆頂部!這哪裡還是雄關?分明是一處插滿了箭矢的死亡墳場!
當劉汝魁將實情急報李自成和劉宗敏後,兩位大順核心人物相顧無言,眼中隻剩下沉重的疲憊和一絲悲涼。繼續填人命守這毫無意義的廢墟?罷了……
大順軍最終放棄了這片浸透鮮血、支離破碎的土地。
消息傳到多鐸耳中,這位親王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連日緊繃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金陡關,這塊卡在喉嚨裡的硬骨頭,終於啃下來了!潼關城,近在咫尺!
他誌得意滿,正準備下令大軍壓境,直撲潼關。前鋒代統領鄂碩卻連滾爬爬地衝進大帳,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帶來的消息,讓多鐸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當鄂碩將那金陡關後“五裡暗門”的險惡地勢,細細描繪給多鐸時,這位年輕的親王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眉頭擰成了疙瘩。
“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剛到潼關時,他便隱約聽到漢八旗一些將領私下念叨這句詩。起初不明所以,如今,鄂碩的描述將這十個字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現實——那黃巷阪深處,竟藏著這樣一條地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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