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北風如刀,刮過河南大地,卷起漫天飛雪。汝州城外,清軍大營燈火明滅,在風雪中搖曳不定。
中軍大帳內,炭火劈啪作響,卻驅不散刺骨的寒意。多爾袞端坐主帥之位,麵色陰沉如鐵。案幾上攤開的地圖已被他無意識地抓握出褶皺,墨跡在羊皮紙上洇開,宛如血汙。
多鐸焦躁地踱步,鐵甲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二哥怎的還未到?探馬兩個時辰前便報說他已至二十裡外!”
多爾袞抬眸,眼中布滿血絲:“急什麼?雪大路滑,兄長帶著殘兵敗將,能快到哪裡去?”話音未落,帳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簾幕猛地被掀開,風雪裹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闖入帳中。阿濟格渾身是雪,鎧甲上凝著冰碴,左臂胡亂纏著的繃帶已被血浸透,凝固成暗紅色。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唯有目光仍如餓狼般凶狠。
“北京丟了。”阿濟格聲音嘶啞,不等二人反應,便跌坐在火盆旁的氈墊上,伸出凍得發紫的雙手湊近炭火,“沈陽呢?當真也...”
多爾袞沉重頷首:“五日前的消息,盛京早已陷落了。李長風的水師從旅順灣登陸,直撲沈陽。守軍不足三千,半天即破城。這消息足足被李長風封鎖了兩三個月了!”
多鐸一拳砸在柱上:“這李長風究竟是何方妖孽?自打崇禎二年他出現後,就攪的天下大亂,如今竟有如此能耐!”
帳內陷入死寂,唯有炭火劈啪。三人相對無言,心中皆是一片寒涼。
他們早已聽聞李長風的種種傳聞。有人說他是海外仙山來的道士,能呼風喚雨;有人說他是前朝遺孤,得高人相助;更有人說他根本不是凡人,而是天降魔星,專為覆滅大清而來。
阿濟格猛地灌下一碗熱酒,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北京城...守不住。那李長風的火器太厲害,紅衣大炮在他那些鐵疙瘩麵前如同孩童玩具。城牆再厚,也經不住連續轟擊。西直門破了,我帶親兵拚死巷戰,可是...”他喉結滾動,眼中閃過恐懼,“他們的火銃不需裝填,連綿不絕,我軍成片倒下。我從未見過那般殺戮...”
多爾袞指尖輕叩案幾:“探報說,李長風已改北京為‘北平’,自稱‘華夏大都督’,立旗號‘驅除韃虜,恢複中華’。”他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
多鐸忽然道:“皇上和太後...”
話未說完,阿濟格便猛地抬頭,眼中充血:“被擄了!李長風的部曲圍了皇宮,抓走了太後和皇上。”他聲音顫抖,“如今...據說已被押往濟州島看管。”
帳內空氣驟然凝固。順治帝年方七歲,太後博爾濟吉特氏雖有些謀略,但終究是女流。落入敵手,大清皇室可謂名存實亡。
多鐸猛地站起:“那我們還等什麼?即刻整軍,殺回北京,救出皇上!”
“坐下!”多爾袞厲聲喝道,“莽撞能成什麼事?李長風既然能破北京、取沈陽,其實力豈容小覷?”他轉向阿濟格,“兄長,你與他交過手,仔細說說,李長風的軍隊究竟如何?”
阿濟格深吸一口氣,眼神恍惚,仿佛又回到那個血火交織的戰場。
“十一月初三,李長風大軍抵京郊。那個三姓家奴吳三桂再次叛變,詐開城門。”他頓了頓,“李家軍的軍容完全不同。士卒皆著深紅色軍服,隊列整齊如刀切,行進時腳步聲竟如一人在走。火炮奇特,不是我們的紅衣大炮那般笨重,而是輕便靈巧,卻射程極遠,威力驚人。”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火銃。”阿濟格不自覺地撫摸自己受傷的左臂,“不需火繩,擊發迅捷,雨中照樣施放。我軍衝鋒,未至百步已倒下一半。他們的陣列,前三排輪番射擊,彈幕不絕,真真是箭雨不及。”
多鐸皺眉:“如此說來,豈非無敵?”
“卻也不是。”阿濟格搖頭,“李長風兵力不足,據探僅五萬之眾。全靠火器犀利,近身搏殺則弱於我八旗勇士。我曾派騎兵迂回側擊,一度衝亂其陣型。奈何他們有一種小炮,兩人抬著即走,專打霰彈,騎兵近前便是一片血雨。”
多爾袞凝神靜聽,手指無意識地在案上劃著:“五萬人...若集中我大軍,未必不能一戰。”
阿濟格苦笑:“十四弟,你未親見,不知其可怕。北京城牆何等堅固?李長風的大炮一日夜間轟塌西直門段城牆三十餘丈。那聲響...如天崩地裂,守軍膽裂,未戰先潰。”
帳外風嘯更急,吹得帳幕獵獵作響。親兵端進熱食酒水,三人卻無心動箸。
多鐸忽然道:“李自成那邊如何?聽說我們把他打出了西安,如今流竄湖廣?”
多爾袞點頭:“闖賊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慮。南明小朝廷更是一群鼠輩,聽說李長風攻占北京,嚇得也不敢還都,不敢北望。”他冷笑,“這些漢人,內鬥不休,活該江山破碎。”
“可現在是我們丟了京城!”多鐸提高聲音,“八旗子弟死傷慘重,皇上太後被擄,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阿濟格猛地抬頭,眼中閃過凶光:“實在不行,我們退回關外!長白山是我們的根,重整旗鼓,再圖中原。”
“回不去了。”多爾袞聲音低沉,“沈陽已失,遼東各大城池皆掛李長風的旗幟。探報說,他在那裡推行什麼‘土改’,將旗人田地分給漢民,遼東漢人紛紛歸附。”
多鐸倒吸一口涼氣:“這李長風,不僅要占地,更要收心!”
帳內再度陷入沉默。炭火漸弱,寒氣滲入骨髓。
多爾袞忽然起身,走到帳邊,掀簾望向外麵的風雪:“兄長,你可見了李長風本人?”
阿濟格愣怔片刻,搖頭:“隻遠遠望見帥旗下一人,年紀甚輕,不過三十餘歲模樣,卻氣度不凡。奇怪的是,他剪了短發,不著甲胄,隻穿一件深紅色大衣,與士卒無異。”
“三十餘歲...”多爾袞沉吟,“十五年前,他突然出現在科爾沁,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和烏蘭格格相遇,轉眼間已成心腹大患。此人行事風格,與以往任何敵手都不同。就是不知道留在沈陽的烏蘭格格和多爾博怎麼樣了?”
多鐸煩躁地揮手:“兄長你不用擔心,畢竟他們也是老相識了,不會拿她們怎麼樣的。管他是什麼人,如今最關鍵的是怎麼辦!我軍在河南尚有八萬精銳,加上兄長帶回的殘部,近十萬之眾。是戰是退,總得有個決斷!”
多爾袞轉身,目光如炬:“不能退。一退則軍心渙散,中原漢人必群起響應李長風。屆時我們真要被趕回關外雪原了。”
“那便戰!”多鐸握緊刀柄,“我願為先鋒!”
阿濟格卻搖頭:“十四弟,不是為兄長他人誌氣。李長風的火器實在厲害,正麵決戰,恐難取勝。”
多爾袞踱步回案前,手指點在地圖上:“硬碰硬自然不行,須以智取。李長風雖強,卻有弱點。”
二人立刻看向他。
“其一,他根基尚淺,雖占北京、沈陽等大城,但周邊州縣未必真心歸附。其二,他兵力有限,必分兵守城,機動兵力不會太多。其三...”多爾袞眼中閃過精光,“他如此急切地‘驅除韃虜’,必激起漢人民族之念,但同時也會讓那些已歸附我大清的漢官漢將心生恐懼。”
多鐸不解:“這是何意?”
阿濟格卻恍然大悟:“你是說...那些投降我們的漢臣,怕李長風得勢後清算他們?”
“正是!”多爾袞擊掌,“李長風標榜‘恢複中華’,對那些投靠我朝的漢人必不容忍。這些人為了身家性命,隻能死心塌地跟我們走。”
多鐸皺眉:“可這些人戰力堪憂,多是牆頭草。”
“不指望他們打仗,但要借他們的勢。”多爾袞手指點著地圖上的幾個點,“山東、直隸一帶,仍有不少漢軍綠營。若能得到他們支持,至少可以牽製李長風的兵力。”
阿濟格卻道:“但李長風火器犀利,終究是心腹大患。”
多爾袞冷笑:“火器再利,也是人造。我已派人多方打探,李長風的火器似乎來自海外,但具體如何製造卻無人知曉。不過...”他壓低聲音,“我重金買通了一個從北京逃出的葡萄牙傳教士,他說李長風的火器雖精,卻極耗彈藥,需要特彆的黑火藥和鉛彈。”
多鐸眼睛一亮:“也就是說,隻要斷其補給...”
“正是!”多爾袞點頭,“李長風從海上而來,補給線必依賴海運。若我們能控製沿海,或襲擾其運輸船隊,他的火器再利,也成燒火棍。”
阿濟格卻麵露難色:“可是我們的水師...去年在皮島一戰儘喪,如今哪還有像樣的戰船?”
多爾袞微笑:“我們沒有,但有人有。”
“誰?”
“鄭芝龍。”多爾袞緩緩道出這個名字,“南明雖弱,但鄭家水師雄霸東南海上。若能與鄭家聯手...”
多鐸愕然:“鄭芝龍會與我們聯手?他可是南明的國公!”
“利益麵前,沒有永遠的敵人。”多爾袞眼中閃過狡黠的光,“鄭芝龍海盜出身,最重實利。李長風若得天下,豈容他獨霸海上?何況...我聽說李長風組建的水師,用的全是新式戰艦,不掛帆檣,隻冒黑煙,航速極快,假以時日,必威脅鄭家海上霸權。”
阿濟格沉思片刻,緩緩點頭:“此計可行。但派誰去說服鄭芝龍?又許他什麼好處?”
多爾袞成竹在胸:“我已暗中遣使前往福建,許鄭芝龍‘閩海王’之位,允他世鎮東南,自治其地。隻要他表麵尊奉大清,實際可如藩國一般。”
多鐸大驚:“這...這不是裂土封王嗎?太祖太宗辛苦打下的江山...”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多爾袞打斷他,“待除掉李長風,平定中原,再慢慢收拾不遲。”
帳外風聲稍歇,雪卻越下越大。親兵添了炭火,帳內溫度回升些許。
阿濟格忽然道:“即便如此,正麵戰場仍須應對。李長風不會坐等我們聯合各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多爾袞點頭:“自然。我意已決:大軍明日即拔營,不是向北,而是向南。”
“向南?”多鐸詫異,“那不是離北京越來越遠?”
“舍就是得。”多爾袞手指點在地圖上,“我們南下湖北,與勒克德渾會師。他那裡還有三萬精銳,加上我們的兵力,可達十二萬之眾。然後...”
他的手指向西移動,停在西安位置上:“我們去西安!”
阿濟格和多鐸都愣住了。
“西安?那不是剛被我們打下來的李自成的老巢嗎?”多鐸不解,“為何要去那裡?”
多爾袞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西安乃千年古都,關中之固,天府之國。進可圖中原,退可守潼關。更關鍵的是,李長風若想西進,必經過河南。我們可在潼關設防,以地利抵消其火器之利。”
阿濟格恍然大悟:“而且西安離海岸遙遠,李長風的海軍優勢無從發揮!補給線拉長,正利於我們襲擾!”
“正是此意!”多爾袞讚許地點頭,“我們在西安整軍經武,聯合各方,待時機成熟,東出潼關,與李長風決一死戰。”
多鐸仍有疑慮:“但河南怎麼辦?就這麼讓給李長風?”
“欲擒故縱。”多爾袞冷笑,“河南曆經戰亂,十室九空,留給李長風,反而是個包袱。他若要守,必分兵駐防;若不守,則義軍四起,夠他頭疼的。”
計議已定,三人麵色稍霽。多鐸喚親兵重新上酒食,這次終於有了胃口。
阿濟格啃著羊腿,忽然想起什麼:“十四弟,那些投降的漢官...如何處置?特彆是洪承疇、祖大壽那幾個,會不會...”
洪承疇原是明廷薊遼總督,鬆錦大戰兵敗降清;而祖大壽則是在錦州降清。這些漢臣在清廷中地位特殊,既受重用,又被猜忌。
多爾袞沉吟片刻:“非常時期,正要借重他們的才智。洪承疇老謀深算,熟悉中原形勢,可參讚軍機。但要派人暗中監視,以防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