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月坐在窗邊,麵前的茶,已經換了第三壺。
她的身側,另一張床榻之上,陸離正雙目緊閉,沉沉地睡著。此刻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隻能靠沉睡來勉勉強強恢複一絲元氣。蘇明月為他設下了幾道安神的禁製,確保他不會被外界的任何聲響打擾。
做完這一切,她的目光,才重新落回樓下的街道上。
看似隨意,實則,她已經將這個小鎮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在了腦子裡。
她看到街角那個賣豆腐的男人,憨厚地笑著,將一塊剛出鍋的熱豆腐遞給對麵的婦人。
那婦人接過,笑著道了謝,轉身對身邊的孩子說:
“走,咱們回家給你爹做他最愛吃的麻婆豆腐去。”
整個過程,兩人沒有一句稱呼,男人是“賣豆腐的”,婦人的丈夫是“你爹”,自然而然,仿佛他們生來就沒有姓名。
不遠處,一個裁縫鋪的老板娘,正拿著一把尺子,在一個年輕姑娘身上比量著。
“姑娘,你這身段,穿我們新到的這匹雲錦,定是好看的。”老板娘熱情地推薦著。
“那就勞煩您了。”姑娘淺淺一笑,問道,
“對了,前幾日在我這兒訂做衣裳的那位公子,可曾來取過?”
“哦,你說那個住在鎮東頭,家裡開著米鋪的公子啊?還沒呢,估摸著就這兩日了。”
從始至終,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依舊沒有一個具體的名字出現。
“裁縫家的”、“米鋪的公子”,這些代號,便構成了他們全部的社交身份。
隨後,蘇蘇明月的目光被幾個小男孩吸引了,
這是一出小小的鬨劇,更是將這詭異的無名之景,推向了極致。
一群孩童正在街上玩著官兵抓強盜的遊戲。
一個穿著藍色短褂,虎頭虎腦的男孩,扮演著“官兵”的角色。
他用手指著四散奔逃的“強盜”們,大聲喊道:“你們都彆跑!我今天一定要抓住那個家裡開酒坊的!還有那個,對,就是你,那個爹是鐵匠的,你跑不掉了!”
他口中的“酒坊家的”和“鐵匠家的”,是兩個比他稍小一些的孩子。
他們笑著,鬨著,在人群和貨攤間靈活地穿梭。
藍短褂男孩追得氣喘籲籲,眼看就要抓住那個“鐵匠家的”了,斜刺裡突然衝出另一個稍胖些的男孩,不偏不倚地,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藍短褂男孩被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那個胖男孩也愣住了,撓著頭,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一個婦人從旁邊的雜貨鋪裡衝了出來,一把抱起藍短褂男孩,心疼地拍著他身上的土,嘴裡哄著:
“我的乖寶,不哭不哭,怎麼了這是?”
藍短褂男孩伸出手指,委屈地指著那個胖男孩,告狀道:
“娘!他撞我!那個他爹是賣糖葫蘆的,他故意撞我!”
婦人聞言,立刻柳眉倒豎,對著那胖男孩便是一通數落: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走路不長眼睛嗎?看把我家的給撞的!你們家大人呢?讓你爹,那個賣糖葫蘆的出來!”
整場爭執,從頭到尾,從孩子到大人,沒有一個人,喊出過對方的名字。
他們用彼此的營生、親屬關係、或是外貌特征來定義對方,熟練得仿佛這才是世間最天經地義的稱呼方式。
她看著整個鎮子,都沉浸在一種近乎完美的祥和裡,可這祥和的背後,卻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詭異的空洞。
就好像一幅精美絕倫的畫,畫上的人物,卻全都沒有影子。
她活了數千年,見過的奇聞異事,比凡人讀過的書還多。
她很清楚,當一件事情,好得不像話的時候,那它,多半就不是什麼好事。
她正沉思著,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仙女姐姐!”
楚逍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早就被一種見了鬼似的驚疑所取代。
他一屁股坐在蘇明月對麵,也顧不上喝水,就把狸奴往桌上一放,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開了口。
“我跟你說,我剛才,碰上天大的怪事了!”
蘇明月抬起眼簾,靜靜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
楚逍立刻就把自己跟那個曬太陽的老頭兒聊天,以及那張詭異的全家福的事,繪聲繪色地,全都說了一遍。
“……那照片上,明明白白是五個人!
可那老頭兒,就跟瞎了眼似的,死活就說隻有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