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隻是一個時辰。
在山洞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時間,是最沒用的東西。
烏鴉的意識,像是從很深很深的水底,一點點,艱難地,往上浮。
他先是聽到了聲音。
還是那“滴答、滴答”的水聲。
但這一次,聽在耳朵裡,卻不再那麼煩躁,隻是……有些空洞。
然後,是感覺。
沒有疼。
那股要把他撕碎的、碾爛的劇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
就像是被人抽乾了身上所有的力氣,連抬一下眼皮,都覺得費勁。
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終於,掙開了沉重的眼瞼。
入眼的,依舊是山洞那片熟悉的、潮濕的黑暗。
他愣了很久,腦子像一團被攪亂的漿糊,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麼。
那塊該死的龜殼……那個沒有生機的傀儡……那場要把他活活撐爆的能量風暴……
他猛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的左半邊身子……回來了。
那個被朱厭咬掉的、猙獰的創口,消失了。
現在,是完整的肩膀,結實的手臂,和線條分明的肋骨。
他甚至,能感覺到左眼的存在。他試著眨了眨,那隻眼睛,也順從地,閉合,再張開。
他……完整了?
一股狂喜,還沒來得及從心底湧起,就被一種更強烈的、詭異的陌生感,給死死地按了下去。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他顫抖著,抬起了自己僅存的右手,摸向了新生的左臂。
觸手的感覺,是冰涼的,甚至有些僵硬。
皮膚的光滑程度,也和他右臂那常年不見光的蒼白,完全不同。
他借著洞口那絲微弱的光,仔細地看。
新生的左半邊身體,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在那層薄薄的皮膚底下,他能隱約看到,一些墨綠色的、如同龜甲紋路般的奇異符文,像沉睡的蟲子,一動不動。
他再看向自己的左手。
五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很有力氣。
可當他試著握緊拳頭的時候,卻發現,這隻手,沉重得,像灌了鉛。
他能感覺到,這隻手裡,蘊含著一股厚重的、堅韌的力量。
一股,屬於“守護”的力量。
這股力量,讓他感到惡心。
就像一個使慣了屠刀的屠夫,手裡被硬塞了一把救死扶傷的手術刀。
他知道那是好東西,但他用不慣,也打心眼兒裡,瞧不起。
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的左眼。
他不知道那隻眼睛現在是什麼顏色,但他能“看”到。
他用左眼“看”向山洞的岩壁,看到的,不再是單純的石頭。
而是石頭的構成,是它的密度,是它哪一塊最堅固,哪一塊有裂縫,可能會塌方。
這是一種……“洞悉”?
一種,屬於“秩序”和“規則”的洞悉!
“嗬……嗬嗬……哈哈哈哈!”
烏鴉看著自己這副“完整”卻又“怪異”的身體,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笑聲嘶啞,虛弱,卻又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癲狂的意味。
完整?
這他媽的,算哪門子的完整?!
這根本,就是把兩件破爛貨,東拚西湊,縫合成的一個,更可笑的,怪物!
他笑得渾身發抖,牽動了體內那股沉寂的力量,胸口一陣發悶,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了好一會兒,他才停下來,大口地喘著氣。
他抬起頭,看向了那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屍傀阿牛,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但和之前不同,現在的他,就像一尊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的木雕,徹底,成了一件死物。
而在他的腳邊,那塊小巧的“玄龜之甲”,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表麵的光華,已經完全消失,看起來,就像一塊在河邊隨手都能撿到的,毫不起眼的,破石頭。
烏鴉的獨眼裡,閃過一絲暴戾的殺意。
若是從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傀儡撕成碎片,再把那塊破石頭,碾成粉末,以發泄自己被“強製改造”的滔天怒火。
但是,他沒有。
他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看著那具已經失去所有意義的屍體,看著那塊耗儘了所有力量的龜殼。
他從屍傀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但他知道,是這個東西,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讓他活了下來。
這種感覺,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