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點五十分。
平陽鎮火車站的月台空空蕩蕩,白日裡的喧囂早已散儘。
夜風很涼,帶著鐵軌上特有的鐵鏽味,吹得遠處那盞孤零零的信號燈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一隻不知疲倦的眼睛。
“你確定那小子沒騙我們?”
等待讓楚逍本就不多的耐心快要告罄。
“他不敢。”
陸離靠在一根斑駁的鐵柱上,閉著眼睛養神,聲音淡淡的,仿佛一切儘在掌握。
他話音剛落,一陣悠長的汽笛聲便從濃重的夜色深處傳了過來。
“嗚——”
聲音由遠及近,緊接著,一列通體漆黑的西式鐵皮火車,像一條沉默的鋼鐵巨獸,悄無聲息地滑入了站台。
它沒有尋常火車的嘈雜和蒸汽,隻有車輪與鐵軌摩擦時發出的低沉轟鳴。
車身上,用白色的油漆刷著一朵玫瑰標誌,隻是油漆已經有些斑駁脫落,在昏暗的燈光下,那朵白玫瑰看起來像是哭泣的臉。
車門“哢噠”一聲打開,一個穿著筆挺的黑色製服的列車員站在門口。
他很高,瘦得像根竹竿,臉色和楚逍有的一拚,也是那種不見天日的慘白。他麵無表情地接過楚逍遞上的車票,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一一檢過,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
四人一貓依次上了車。
車廂裡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太安靜了。
腳下鋪著厚重的暗紅色天鵝絨地毯,將所有腳步聲都吞噬得一乾二淨。
牆壁是擦得鋥亮的紅木護牆板,上麵掛著一盞盞散發著昏黃柔和光暈的銅質壁燈。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雪茄的醇香、高級香水的甜膩,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從老舊金屬上散發出來的鐵鏽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華麗而又腐朽的氣息。
這不像是一節火車車廂,倒像是一家高級酒店的走廊。
車廂裡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乘客,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穿著寶藍色旗袍的貴婦,旗袍的開叉極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
她約莫三十多歲,風韻猶存,隻是神情有些恍惚。
她手裡拿著一麵小巧的銀質手柄鏡,正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塗抹著口紅。
那口紅的顏色鮮紅得嚇人,像是要滴出血來。
她塗得很用力,口紅已經溢出了唇線,糊在了周圍的皮膚上,可她卻仿佛毫無察覺,
嘴裡還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他答應過我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在她斜對麵,坐著一個穿著三件套馬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
他看起來斯文儒雅,卻透著一股極度的焦慮。
他手裡攥著一塊百達翡麗的金殼懷表,正用一塊雪白的絲綢手帕反複地、神經質地擦拭著。
可那塊名貴的懷表,時針、分針、秒針,都紋絲不動地停在了十二點的位置。
車廂更裡麵,是一個體態臃腫、腦滿腸肥的富商,他幾乎陷進了柔軟的座椅裡。
他正一臉貪婪地把玩著一枚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戒指,那寶石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妖異的、令人心悸的幽藍色光芒。
還有一個穿著女招待製服的年輕女孩,她端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銀色托盤,在狹窄的過道裡來回走動著,腳步輕盈得像個幽靈。
她的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僵硬的微笑,眼神卻是空洞的,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段永無止境的路途。
“這車上……怎麼淨是些怪人?”
陸離找了個位置坐下,壓低聲音嘀咕了一句。
林晚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她總感覺有一股說不出的陰冷氣息在車廂裡緩緩流淌,讓她汗毛倒豎。
她下意識地往楚逍的身邊靠了靠,仿佛這樣能找到一絲安全感。
隻有楚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些在他眼中行走的“肥羊”。
他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飛快地在心裡給這些“貨物”估著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