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那場不大不小的“硝煙”散去後,這棟法租界小洋樓裡的生活,漸漸步入了一種奇妙而安逸的軌道。
林晚主動承擔了所有的家務活。
她是個勤快又細心的姑娘,拿著雞毛撣子和半濕的抹布,
把樓上樓下那些西洋家具都擦拭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她對這個房子裡的一切都充滿了孩童般的好奇。
她發現了一個不需要人搖、自己就會唱出靡靡之音的“大喇叭”留聲機),
還有一個隻要擰動旋鈕,就能傳出千裡之外人說話聲音的“鐵盒子”收音機)。
她學著楚逍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擰開收音機的開關,
一陣“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後,一個嬌滴滴的女聲便從裡麵流淌出來——“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那吳儂軟語的調子,唱著她聽不懂的繁華與迷離,把她嚇了一跳,隨即又覺得新奇得不得了,
忍不住趴在那個棕色的木頭盒前,側著耳朵聽了半天。
原來城裡的曲子,是這個味道的。
而楚逍,則徹底換了一副行頭。
他脫下了那身時髦惹眼的三件套西裝,換上了一件半舊的灰色竹布長衫,手裡不緊不慢地盤著兩顆已經盤出包漿、油光鋥亮的核桃,頭發也用發油梳得一絲不苟。
再配上他那副洞察世事、似笑非笑的眼神,活脫脫就是一個混跡於江城各大茶館書場、消息靈通的“包打聽”。
“仙女姐姐,陸大王,我出去轉轉,到外頭踩踩盤子,探探這江城的地界,順便聽聽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兒。”
他衝著樓上喊了一嗓子,便搖搖擺擺地出了門,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外那片斑駁的梧桐樹影裡。
偌大的洋樓裡,一下子就隻剩下了蘇明月和陸離兩個人。
哦,還有在樓下客廳地毯上打盹的狸奴,以及在廚房裡研究如何使用那個“會自己出水”的洋龍頭水龍頭)的林晚。
氣氛,一時間安靜得恰到好處。
蘇明月在書房裡那麵頂天立地的書牆上,隨手抽了一本法文原版的《基督山伯爵》,斜斜地靠在窗邊那張墨綠色的天鵝絨沙發上,靜靜地翻看。
午後的陽光不再那麼灼熱,變得金黃而溫柔,透過乾淨的玻璃窗,暖洋洋地灑在她身上,
給她那身素淨的月白旗袍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連那纖長卷翹的睫毛,都仿佛變成了半透明的金色,
隨著她看書的動作,在眼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
陸離就坐在她腳邊那塊柔軟的波斯地毯上,手裡攤開著一份楚逍早上帶回來的《申報》。
他假裝看得聚精會神,可實際上,報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團模糊的墨點。
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也看不懂。
他的眼神,他的全部心神,都早已不受控製地,一寸一寸地,從報紙的邊緣溜了出去,偷偷地、貪婪地描摹著蘇明月的側臉。
從她光潔的額頭,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微微抿著的、色澤清淡的唇。
他看著她偶爾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翻過一頁書,那動作優雅得像一隻蝴蝶在花間扇動翅膀。
他太喜歡這種感覺了。
在青丘,他是王,是所有妖族的支柱。
他醒著的每一刻,都在思考如何應對強敵,如何守護族人,如何在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求得一線生機。
在人間,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這樣什麼都不用想,隻是單純地待著,是什麼時候了。
可現在,在這裡,他什麼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