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月的那一滴血,仿佛是點燃舊日幻夢的火種。
手爐中原本清雅的香氣,此刻變得醇厚而溫暖,
那香氣如有實質,絲絲縷縷地纏繞、編織,將白玉霜那虛幻不定的身影徹底穩固下來。
她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眸中,漸漸映出了光彩——那是獨屬於過去的,鮮活明亮的記憶之光。
陸離、楚逍和林晚隻覺得眼前景象一陣扭曲模糊,好似隔著一層蒸騰的水汽去看那花花世界。
摩登的小洋樓陳設如水墨般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城最負盛名的“天樂戲院”的後台。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複雜而獨特的氣味。
鬆香、油彩、厚重的脂粉,混雜著演員們身上散發出的汗水味,還有角落裡那隻小泥爐上“咕嘟咕嘟”燉著的雪梨湯的甜香。
穿著各色戲服的龍套、配角們來來往往,有的靠在柱子上吊嗓子,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
有的湊在一起,就著昏暗的燈光對詞;
幾個半大的孩子在衣箱之間追逐打鬨,被管事的吼了一嗓子,才嘻嘻哈哈地散開。
這裡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與台前的光鮮亮麗截然不同的,嘈雜、忙亂而又充滿生命力的世界。
而白玉霜,就坐在這片嘈雜最中央的那個專屬梳妝台前。
她已經卸了濃墨重彩的戲妝,洗淨了鉛華,換上了一身湖藍色的素麵旗袍,領口和袖口用同色的絲線繡著幾片極淡的竹葉。
她對著鏡子,手裡拿著一柄小巧的銀鑷子,正一絲不苟地整理著自己的眉形。
她的神情專注而清冷,仿佛在自己的周圍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將外界的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她剛剛演完一出《牡丹亭》,“驚夢”一折,唱得是餘音繞梁,蕩氣回腸。
台下的掌聲和叫好聲,幾乎要將天樂戲院的屋頂給掀翻。
戲院的錢班主一路小跑著進來,滿臉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他湊到白玉霜跟前,點頭哈腰地說道:
“玉霜,我的好姑娘!外麵又有好幾位大老板、大官人設宴,說是無論如何,都要請你務必賞光。
特彆是那個裕華紗廠的王老板,點名了要去‘一品樓’……”
“班主。”鏡子裡的白玉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聲音清清冷冷地打斷了他,“您是知道我的規矩的。”
她的規矩,整個江城都知道。
戲唱完了,她就隻是白玉霜,不是杜麗娘。
台上的藝術,她傾儘心血;
台下的應酬,她概不奉陪。
“哎喲,我的祖宗!”
錢班主急得直搓手,壓低了聲音,
“那可是王老板!人家說了,隻要你肯去,這數,”
他伸出五根手指頭,在白玉霜麵前晃了晃,“五百大洋!就吃頓飯!”
在那個時代,戲子是下九流的行當,是許多人眼裡可以隨意擺布的玩物。
可她白玉霜偏偏是個異類。
她憑著一身驚才絕豔的本事,和一副寧折不彎的傲骨,
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個誰也惹不起的“角兒”。
她賣藝,不賣身,更不賣笑。
“誰的麵子,都大不過我的規矩。”
她淡淡地重複了一遍,語氣不重,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堅決。
錢班主碰了一鼻子灰,也知道她的脾氣,隻能唉聲歎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