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江城的繁華與喧囂,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一輛黃包車在泥濘不平的土路儘頭“吱呀”一聲停下,車夫說什麼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他一邊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汗,一邊指著前方那片在月光下黑黢黢的荒地,臉上滿是忌諱和恐懼。
“幾位老板,真不是我不拉,前麵就是西郊有名的亂葬崗,
再過去,就是當年周家那片燒成白地的宅子。
那地方邪性得很,大白天的都沒人敢靠近,您幾位這大半夜的……還是彆去了吧,晦氣!”
楚逍笑著多給了他幾塊大洋,算是封口費,打發他走了。
四人下了車,一股混雜著泥土、腐草和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的冷風,便迎麵吹來,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月亮慘白得像死人的臉,沒有一絲溫度。
月光下,不遠處的亂葬崗上,一個個小小的土包此起彼伏,幾張被風吹來的紙錢,正貼在枯草上,無聲地飄動,平添了幾分陰森。
而亂葬崗的旁邊,就是周家祖宅的廢墟所在。
這裡曾經是江城有名的風水寶地,如今卻早已被當地人視為不祥之地。
隻剩下幾段被燒得焦黑的斷壁殘垣,在慘白的月光下,像一具具沉默的、扭曲的骨骸,無聲地訴說著當年的慘劇。
四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廢墟的中央。
“好……好重的陰氣和怨氣。”
林晚一落地,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那隻同樣炸了毛的狸奴。
她的體質特殊,能比常人更清晰地感受到這些東西。
那場大火,不知道燒死了多少無辜的下人,他們的怨念,像一層化不開的濃霧,至今還盤踞在這裡,讓空氣都變得陰冷刺骨。
陸離往前站了半步,將林晚和蘇明月都護在身後,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大妖的威壓。
那股威壓如同實質的烈陽,瞬間將周圍的陰冷驅散一空。
那些原本在廢墟中遊蕩、被怨氣束縛的地縛靈,瞬間像是遇到了天敵,發出一陣陣無聲的尖嘯,驚恐地遠遠躲開,再也不敢靠近。
蘇明月沒有理會這些不入流的小鬼,她的目光,在廢墟中緩緩掃過,像是在勘察著什麼。
“這裡的風水,被人改動過。”
她忽然開口道,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曾經是主宅大門的位置,指著地上幾塊被雜草掩蓋、毫不起眼的碎石:
“原本這裡是‘金蟾吞水’的聚財之局,藏風聚氣,能保三代富貴。
但現在,卻被人用幾根淬了黑狗血的鎮魂釘,釘在了幾個關鍵的穴眼上,硬生生把聚財局,改成了‘惡鬼抬棺’的絕戶之局。
難怪周家敗落得這麼快,家破人亡,一點生機都不留。”
楚逍聽得咋舌,他蹲下身,撥開雜草,果然看到一塊碎石下,露出一小截已經鏽跡斑斑的鐵釘。
他忍不住感歎:“這老禿驢,手段可真夠毒的!
這風水玄學,我隻懂點皮毛,跟仙女姐你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那……咱們還能找到什麼線索嗎?”
“空蟬做事很乾淨。”
蘇明月一邊朝廢墟深處走去,一邊說,
“他用大火燒毀了一切有形的證據,又用這個惡毒的風水局鎮壓了這裡的怨氣,讓它們無法向外界傳遞任何信息,更無法形成能找他報仇的厲鬼。但是……”
她在一麵看起來還算完整、隻是被熏得漆黑的牆壁前停下了腳步。
從地基的結構來看,這裡似乎是當年周家的書房所在。
“他算漏了一點。火,能燒毀木頭和紙張,卻燒不毀石頭。而怨氣,也並非無跡可尋。”
她伸出兩根纖長的手指,並作劍指,指尖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如同月華般的瑩光。她用手指,在那麵被熏得漆黑的牆壁上,輕輕劃過。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隨著她手指的移動,牆壁上的那些黑灰,竟然開始像活物一樣,緩緩地流動、剝落、重組!
一幅幅模糊的、由當年殘留的怨氣和記憶碎片構成的黑白畫麵,開始在牆上浮現,就像在放映一場無聲的、充滿了絕望的舊電影。
那是大火燃起的那個夜晚。
驚恐的尖叫聲,絕望的哭喊聲,還有木頭燃燒時發出的“劈裡啪啦”的爆裂聲,雖然聽不見,卻仿佛能透過畫麵,直接刺入眾人的耳膜。
畫麵的中心,是周家的大家長周德海,他被熊熊大火困在了書房裡。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驚慌地逃跑,反而像是瘋了一樣,在牆壁上摸索著。
他先是在一處牆角摸索了半天,似乎沒能成功,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
緊接著,他又撲到牆壁的另一處,用儘全身力氣,想打開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穿過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閒庭信步般地走到了他的麵前。
是空蟬。
他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悲天憫人的慈悲微笑,看著在火海中垂死掙紮的周德海,眼神卻冷漠得像在看一隻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