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終於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在僅存的最後兩名形容枯槁、傷痕累累的旗本攙扶下,遠遠望見江戶城那巍峨的輪廓時,心中沒有半分回家的喜悅,隻有無邊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
江戶城,這座德川家經營了數十年的巨城,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城門緊閉,吊橋高懸,城頭守軍稀稀拉拉,士氣低迷。
城下町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店鋪關門,行人稀少,空氣中彌漫著恐慌的氣息。
護城河裡漂浮著垃圾,無人清理。曾經象征德川武運昌隆的“葵紋”,此刻在殘陽的映照下,顯得如此黯淡無光。
出征時,他是統率八萬雄師、意氣風發、誓要踏平京都的“征夷大將軍”。
歸來時,他是丟盔棄甲、形如乞丐、僅以身免的孤家寡人。
巨大的落差,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反複切割著家光早已崩潰的神經。
他知道,江戶城並非安全的避風港,而是他最後的囚籠,是德川幕府落日餘暉下的最後剪影。
幕府的落日,已然無可挽回地沉入了關原的血海之中。
江戶城,天守閣深處。
德川家光蜷縮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身上僅裹著一件單薄的素色小袖,曾經的華麗具足如同恥辱的象征被丟棄在角落。
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關原的硝煙與逃亡的恐懼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窗外是死寂的城下町,城內彌漫著末日將至的絕望氣息。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將、將軍大人!”
僅存的忠仆聲音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惶恐。
“城外、城外來了王師的使者!”
“什麼?!”
家光猛地坐起,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王師的使者?這麼快就兵臨城下了?是來勸降,還是來下達最後通牒?他腦海中瞬間閃過切腹、被俘遊街、梟首示眾等種種不堪的結局,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來、來了多少人?”
他聲音嘶啞。
“隻、隻有一隊騎兵,約二十人,打著使節旗號,為首者自稱國公特使,要求、要求麵見將軍。”
不是大軍壓境?隻是使者?
家光驚疑不定,心中升起一絲極其渺茫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僥幸。
他強自鎮定,命令道:
“更衣,不,就這樣!讓他們到、到偏殿等候。”
他放棄了穿戴體麵的想法,此刻的狼狽或許正是他唯一的“資本”。
偏殿內,氣氛凝重。
德川家僅存的幾位重臣如同驚弓之鳥,簇擁在家光身後。門被拉開,幾名身著明軍精悍劄甲、腰佩雁翎刀的護衛簇擁著一位身穿和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使者目不斜視,對殿內的緊張氣氛視若無睹,對著形容狼狽的家光微微一揖:
“大明晉國公、總製討逆軍事魏淵帳下特使,有馬義次見過德川大人。”
“德川大人”而非“將軍大人”?
這個稱呼讓家光心頭一刺,但也讓他確認了對方並非來羞辱。
他努力挺直佝僂的脊背,聲音乾澀:
“貴使此來,所為何事?若是勸降……”
他後麵的話沒說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有馬義次微微一笑,笑容中並無嘲諷,反而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平和:
“德川大人誤會了。國公深知大人乃一時受困於奸佞,並非不可救藥。如今王師已定乾坤,天皇陛下仁德廣布,國公亦非趕儘殺絕之人。特命下官前來,為德川家指一條明路,亦是保全之道。”
“保全……之道?”
家光愣住了,身後的家老們也麵麵相覷,難以置信。
“正是。”
有馬義次朗聲道,聲音清晰地傳遍偏殿。
“國公提議,德川家即刻向天皇陛下及魏國公上書,行‘大政奉還’之禮!正式宣告將幕府所掌之政權、兵權、司法權等一切權柄,奉還於天皇陛下!德川幕府,自即日起,永久廢除!”
“大政奉還?!”
家光如遭雷擊!這比戰敗投降更徹底!這是要他親手終結德川家的基業!他身後的家老們更是瞬間炸鍋:
“荒謬!此乃亡我德川之毒計!”
“將軍!萬萬不可!此乃魏淵欲使我德川自絕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