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處,那看不到的故土,輪廓似乎已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魏淵獨立於“定遠號”高聳的船艏,海風獵獵,吹拂著他玄色的國公蟒袍。
距離他離開大明已半年有餘,此刻故國在望,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在他胸腔中翻湧,竟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是近鄉情怯?還是對即將麵對朝堂風雲的預判?這位在日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明晉國公,此刻掌心竟微微有些汗意。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唐刀刀柄,冰涼的觸感讓他稍稍定神。
“鄭森!”
魏淵的聲音在海風中顯得有些突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已經換上身著水師將官服飾、英氣勃勃的鄭森,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
“國公爺,有何吩咐?”
“船隊行至何處了?”
魏淵目光依舊投向那片越來越清晰的海岸線。
“回稟國公爺。”
鄭森迅速答道。
“前方已見濟州島輪廓,按海圖與航速推算,此刻當在濟州島以南約五十海裡處。”
“濟州島……”
魏淵低聲重複了一遍,眼神銳利起來。
這時,沉穩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身著精良山文甲的李定國也來到了船頭。
他順著魏淵的目光望去,眉頭微蹙,抱拳道:
“國公爺,前方即是朝鮮所屬濟州島。為免節外生枝,是否令船隊稍稍偏航,繞開此島,直驅登萊或天津衛?畢竟,我們此番歸國,船上……”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龐大的船隊。“陣仗頗大,恐引起朝鮮方麵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煩。”
當然,最為重要的一點李定國並未明說,這也是所有大明人的痛,朝鮮此時已經不再是大明的藩屬,其宗主國已經是遼東的清國了。
“麻煩?”
魏淵猛地轉過身,方才那一絲緊張仿佛被李定國這句話瞬間點燃,化作熊熊燃燒的傲氣與不容置疑的威嚴。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如刀鋒。
“定國!小小朝鮮,蕞爾藩邦,何來‘麻煩’二字?昔日壬辰倭亂,若非我大明王師力挽狂瀾,其宗廟社稷早已不存!如今,我魏淵,率王師之威儀,攜橫掃日本之赫赫戰功歸國,途經其境,還需避讓繞行?”
魏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傳令下去,船隊調整航向,目標——濟州島!我要在此地,宣示天威!”
突然,魏淵又好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語氣中突然有了幾分神秘的說道:
“定國,我順便送你一個禮物。”
“啊?”
鄭森轉身去傳令。
李定國不明所以的點點頭,他深知國公爺的脾氣秉性,遂不再多言,隻是默默按緊了腰刀,眼神警惕地望向越來越近的島嶼。
濟州島,大靜縣碼頭。
當這支由荷蘭蓋倫大帆船、日本朱印船、朝鮮龜船以及大明製式福船、廣船混合組成的龐然大物,如同移動的鋼鐵森林般遮蔽了海平麵,緩緩壓向簡陋的碼頭時,整個濟州島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震撼。
“定遠號”打頭,巨大的船體、密布的炮窗、高聳的桅杆和大明日月旗,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緊隨其後的武裝商船和護航艦隻,更如同擇人而噬的海上巨獸。
碼頭上原本懶散的朝鮮兵卒和漁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去報信。縣令聞訊,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官袍。
“什麼?如此巨艦?從未見過!是哪國水師?倭寇?紅毛?亦或是海盜?”
縣令聲音都在發顫。
“看旗幟嘛,似乎是明國日月旗,船型極為古怪龐大,絕非尋常商船或水師!”
報信的小吏嚇得麵無人色。
“明國?禍事了!禍事了!”
縣令急得團團轉。
“快!快派人去碼頭打探!務必問清楚來意!記住,態度要恭敬!萬不可激怒對方!若真是強敵,我濟州這點兵力,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這“背鍋”的差事,毫無意外地落到了大靜縣衙裡一個叫樸德歡的小吏頭上。
樸德歡,人如其名,在朝鮮語中,“德歡”諧音“得歡”,暗含“總得歡”即總得背鍋之意。
他頭腦靈活,精通漢話,寫得一手好字,辦事也算利索,偏偏因為出身寒微又不會鑽營,在衙門裡就是個“萬能背鍋俠”——好事輪不到,壞事跑不了。
上次倭寇小股襲擾,是他被推出去“談判”;上上次上官貪墨事發,是他被推出來頂罪罰俸;這次麵對前所未見的恐怖船隊,自然又是他。
樸德歡心裡苦得像吃了黃連,臉上還得擠出最卑微恭敬的笑容,帶著兩個同樣嚇得腿軟的小卒,戰戰兢兢地挪到了碼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