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大政殿十王亭
盛京皇宮,大政殿前象征八旗共治的十王亭,此刻氣氛凝重如鐵。殿內,滿洲親貴、各旗旗主貝勒濟濟一堂,但議政的主題卻隻有一個,聲討鄭親王濟爾哈朗!
攝政睿親王多爾袞端坐主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一拍扶手,聲音如同寒冰碎裂,響徹全場:
“鄭親王濟爾哈朗!你可知罪?!”
多爾袞的目光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下首的濟爾哈朗身上。
“遼陽!遼西鎖鑰!我大清耗費多少血汗才奪下的重鎮!你竟敢如此輕易地拱手讓與魏淵?!簡直是愚蠢至極!喪權辱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威壓,一步步走下台階,逼近濟爾哈朗:
“你也不動動你那顆腦袋想想!那魏淵為何如此‘好心’?他為何放你走?為何放我十五弟多鐸回來?!嗯?!”
多爾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譏諷和憤怒:
“那是因為李自成的流寇已經打破了北京城!大明朝廷完了!他魏淵在遼東腹背受敵,自顧不暇!他是被逼無奈才跟我們談條件!他是在用遼陽換他喘息之機!如此淺顯的緩兵之計,你堂堂鄭親王,竟看不透?!竟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你、你簡直就是我大清的恥辱!”
多爾袞的咆哮如同點燃了引線,殿內立刻炸開了鍋。
脾氣火爆的阿濟格第一個跳出來,指著濟爾哈朗的鼻子怒罵:
“濟爾哈朗!你喪師辱國!遼陽一失,門戶洞開,魏淵隨時可以威脅我盛京腹地!你該當何罪!”
多鐸雖然是被魏淵放回的,此刻也臉色鐵青,沉默不語,但看向濟爾哈朗的眼神也充滿了不滿。
其他依附於多爾袞的貝勒、大臣,如剛林、祁充格等,紛紛出列,言辭激烈:
“鄭親王怯戰畏敵,有負先帝重托!”
“擅自與敵議和,割讓疆土,形同叛逆!”
“應削爵奪旗,嚴懲不貸!”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幾乎要將濟爾哈朗淹沒。
濟爾哈朗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花白的須發微微顫動,臉色灰敗。
他心中如同明鏡。遼陽之失,自己指揮調度確有失誤,給魏淵抓住了空子,這無可辯駁。
但多爾袞如此興師動眾,借題發揮,其根本目的絕非遼陽一城一地!
自皇太極駕崩,他與多爾袞同為幼帝順治的輔政叔王,共同執掌朝綱。
然而多爾袞野心勃勃,欲獨攬大權,他濟爾哈朗就成了最大的絆腳石!
今日這場“議政”,名為追責遼陽,實為政治清算,要將他徹底踢出權力核心!
辯解?徒增羞辱。爭論?隻會讓滿洲親貴更加分裂。
麵對如潮的指責和鄙夷的目光,濟爾哈朗緩緩地、異常平靜地站了起來。
他環視一周,那曾經叱吒風雲、與皇太極並肩作戰的虎將眼神,此刻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種看透世事的蒼涼。
就在眾人以為他要辯解或請罪時,濟爾哈朗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動作!
他猛地抽出腰間象征親王身份的佩刀!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那鋒利的刀刃便朝著自己蒼老的脖頸狠狠抹去!
“王爺不可!”
侍立在他身後的一名白甲巴牙喇反應快如閃電,驚呼聲中合身撲上,死死抓住了濟爾哈朗握刀的手腕!
“嗤啦——”
刀刃終究是劃過了皮膚,一道刺目的血線瞬間出現在濟爾哈朗的脖頸上!
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他寶藍色的親王蟒袍前襟!若非那侍衛拚死阻攔,力道稍偏,這一刀絕對能割斷他的喉嚨!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剛才還喧囂沸騰的十王亭,瞬間被凍結!
多爾袞臉上的憤怒凝固了,阿濟格張著嘴忘了合上,多鐸驚得站了起來,所有彈劾者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慘烈而決絕的一幕!
濟爾哈朗任由侍衛奪下佩刀,按住他脖頸的傷口止血。
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目光空洞地掃過一張張驚駭的臉,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心灰意冷的平靜,如同在宣讀自己的墓誌銘:
“諸位說得都對。遼陽之失,罪在濟爾哈朗一人。我老邁昏聵,不堪驅使。”
他頓了頓,鮮血順著指縫滲出,聲音卻異常清晰:
“這輔政之位,我無顏再居。自今日起,辭去一切差事。”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代表正藍旗的方位,那是他的根本:
“這正藍旗旗主之位,也請睿親王,另擇賢能吧。”
說罷,濟爾哈朗不再看任何人,推開攙扶的侍衛,用一塊汗巾捂住脖頸的傷口,挺直了佝僂的脊背,一步一步,異常艱難卻又無比決絕地,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獨自走出了十王亭。
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充滿了英雄末路的悲涼。
留下滿殿死一般的沉默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多爾袞臉色變幻不定,濟爾哈朗這決絕的一刀,用鮮血堵住了所有繼續攻訐的口,也徹底斬斷了他與權力中心的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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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達到了,但這代價和場麵,卻讓這場勝利顯得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