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冒險…找…找戶人家…”
他用儘力氣擠出幾個字。
親兵們攙扶著李過,在城外尋摸了一陣,終於找到一處孤零零的農家小院。
院牆低矮,柴扉緊閉。
親兵楊製政示意其他人警戒,自己上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誰…誰啊?”
過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來一個警惕而蒼老的聲音,門縫微微打開一條線,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寫滿緊張的臉。
昏暗的光線下,老農渾濁的眼睛掃過門外幾個渾身血汙、狼狽不堪的身影,尤其在看到被攙扶著的、臉色慘白如紙的李過時,瞳孔猛地一縮。
“你們是當兵的吧?”
老農的聲音帶著恐懼。
楊製政心中一沉,知道瞞不過去了,硬著頭皮低聲道:
“老丈,行行好,我們、我們兄弟受了傷,隻想借個地方歇歇腳,討口水喝,天亮就走。”
老農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尤其在他們的發髻上停留片刻,又仔細看了看他們的穿著,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
“你們是大順的人?還是大明的人?還是大清的?瞅著不像大清的,沒辮子!”
楊製政和親兵們麵麵相覷,沒想到這鄉野老農竟也知道分辨三方勢力。
事已至此,楊製政隻能咬牙承認:
“我們…是大順的兵。”
“大順的?”
老農的聲音似乎停頓了一下,門縫開大了一些,光線照亮了他臉上複雜的神情。
他仔細打量了李過幾眼,似乎在確認什麼,最終歎了口氣:
“唉…造孽啊…進來吧,快進來!彆在門口杵著了!”
親兵們如蒙大赦,連聲道謝,趕緊扶著幾乎昏迷的李過進了院子。
老農把他們引到一間還算乾淨的廂房,又拿來些熱水和乾淨的布條。
楊製政感激涕零,一邊小心地幫李過處理傷口,由於箭頭不敢貿然拔,所以隻能先止血包紮,一邊拿出身上僅剩的一點碎銀子塞給老農:
“老丈,救命之恩,這點心意您收下,給我們弄點吃的吧,兄弟們餓壞了。”
老農默默接過銀子,沒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端來一盆熱騰騰的雜糧糊糊和幾個粗麵餅子。
餓極了的親兵們也顧不上許多,狼吞虎咽起來。
李過在昏沉中也勉強喝了幾口熱糊糊,感覺冰冷的身體恢複了一絲暖意。
緊繃的神經一旦鬆懈,巨大的疲憊感便如潮水般湧來。
在確認暫時安全後,加上傷痛的折磨,李過和幾個親兵都支撐不住,很快就在簡陋的土炕上沉沉睡去。
夜,更深了。萬籟俱寂。
突然!
“哐當!”一聲巨響!
房門被猛地撞開!
“呼啦”一下,十幾支燃燒的火把瞬間將小小的廂房照得亮如白晝!
刺眼的光線讓剛剛驚醒的親兵們睜不開眼。
“彆動!”
“都趴下!”
“敢動打死你們!”
嘈雜的呼喝聲伴隨著棍棒、鋤頭、扁擔的揮舞!
楊製政等人下意識地去摸枕邊的兵器,卻發現早已不翼而飛!
白天還一臉慈悲的老農此刻站在門口,臉上全是刻骨的仇恨和鄙夷,指著他們破口大罵:
“呸!大順的狗兵!老天開眼,讓你們落到我們手裡!你們這幫天殺的畜生!強搶糧食,拉壯丁,糟蹋大姑娘小媳婦!無惡不作!比土匪還土匪!我們村的二丫就是被你們這些畜生糟蹋後跳了井!我呸!還裝可憐?報應!報應來了!”
“打死他們!”
“給鄉親們報仇!”
“對!打死這些禍害!”
圍在門口的村民們群情激憤,揮舞著簡陋的“武器”,就要衝進來。
“等等!等等!”
一個稍微清醒點的村民借著火光,指著蜷縮在炕角、臉色慘白、肩頭還滲著血的李過喊道:
“老六叔!你看那個!那個受傷的!瞅著不像小兵,像個當官的!打死了不值錢!捆起來!活的能換賞錢!聽說不管是明軍還是清軍,都懸賞抓大順的官兒呢!”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部分村民的怒火。
那個被稱作老六叔的老農眯著眼仔細看了看李過,又想起白天楊製政塞銀子時那副恭敬的樣子,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對!捆起來!特彆是那個當官的彆打死了!捆結實點!明兒一早送官!換銀子給大夥兒分!其他人,都往死裡打!”
在絕望的掙紮和咒罵聲中,重傷的李過被村民們用麻繩捆成了粽子,丟在冰冷的泥地上。
李過在昏迷與清醒的邊緣,聽著村民們的議論和咒罵,心中充滿了無儘的屈辱和悲涼。
他李過,堂堂大順製將軍,沒有戰死沙場,沒有死在關寧鐵騎的刀下,卻栽在了一群被他所效忠的政權深深傷害過的農民手裡,成了待價而沽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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