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殿時已是午後。
皇帝特意賜下軟轎,還捎帶上那個還在吐麵粉的水磨模型。
轎子出宮門時,薑淮掀簾回望,看見幾個工匠正圍著那架曲轅犁比劃,金色的秋陽灑在他們身上,像極了北地麥收時節的景象。
轎子轉過街角,薑府已在眼前。
官轎剛在巷口落下,就聽見家裡方向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爆竹聲。
青石板路上落滿了紅紙屑,空氣裡彌漫著硫磺和燉肉的混合香氣。
他微微一怔,旋即苦笑,定是慶賀他升職的消息。
果然,朱漆大門洞開,管家孫鴻領著全府仆役,齊刷刷跪在影壁前,聲音洪亮得震飛了屋簷上的麻雀:
“恭賀老爺高升!老爺辛苦了!”
薑淮忙上前攙扶:“快起來,這是做什麼..”
話未說完,秦氏已由兩個丫鬟攙著,疾步從穿堂後轉出來。
她換上了見客的絳色繡金褙子,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淮兒...可是見著陛下了?陛下沒怪罪你吧?”
“沒有,娘,您彆擔心了!”
薑正河走上前:“淮兒剛麵聖回來,還不快讓他進去歇歇腳!”
這麼說著,還上前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淮兒,給陛下好好辦差!”
“那是自然的!”
薑淮進了正堂,茶水點心早已備齊。薑淮被按在上首坐下,這才發現堂內擺設煥然一新,連窗紗都換過了。
角落裡還擺著兩盆開得正盛的金桂,滿室甜香。
“都是你娘,”薑正河哼了一聲,“從接到你要調回京的信就開始折騰,非說舊家具配不上你工部郎官的身份。”
秦氏嗔怪地瞪了薑正河一眼,隻顧著往兒子手裡塞熱毛巾:“彆聽你爹的...快擦把臉。這一路風塵仆仆的,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瞧這臉黑的,手也糙了...”
這時,廚娘黃嬸子端著一個碩大的朱漆托盤進來,臉上笑成了一朵花:“老爺!您可算回來了!嘗嘗這個,赤棗烏雞湯,最是補氣血!用的是您從北地捎回來的‘上白’麵和的,勁道著呢!”
“是嗎?”
薑淮看了看一旁,隻見托盤上,除了湯盅,還堆著好幾樣精巧的點心:酥皮餑餑、豌豆黃、驢打滾...竟都是他離家前愛吃的。
一個小廝機靈地湊過來,叫長安,是孫鴻新招的,手裡捧著個手爐:“老爺,您暖暖手。北地冬天冷,您這手要是生了凍瘡,開春可癢得厲害。”
“好!”
丫鬟秋巧則捧來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家常棉袍,細聲細氣的笑道:“夫人早兩個月就吩咐用新棉絮給您趕製了衣裳,針腳密實,保準比官服暖和。”
看著眼前一張張真心為他歡喜、又心疼他吃苦的麵孔,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關懷,薑淮心頭那根緊繃了三年的弦,終於緩緩鬆弛下來。
此刻都被這濃鬱的、帶著煙火氣的府內氣息溫暖包裹、融化。
他接過長安遞來的手爐,又就著黃嬸子的手喝了一口熱湯,濃鬱的鮮香瞬間暖透了四肢百骸。
“都好,我在北地一切都好。”他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真切的笑意,“陛下仁厚,並未怪罪。
北地是苦寒些,但百姓淳樸,麥子也爭氣。麵粉廠開起來後,大家都能吃上白麵饃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