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幾個明顯是臨場發揮的進士便窘迫得多。一個瘦高個捏著筆杆,眼神慌亂地在紙上遊移,額頭沁出細汗,遲遲落不下第一筆。他幾次抬眼偷瞄旁人的動作,又被自己臊得慌忙低頭,顯得坐立不安。
另一個矮胖些的進士則更緊張,握著筆的手微微發顫,寫了幾字似乎不滿意,急得臉色通紅。
很快,陸續有人停筆。內侍穿梭其間,將寫好的詩稿一一收起,呈送到太子案前展示。
隻見紙上詩詞各異:
“風急浪高舟欲傾,艄公奮力挽狂瀾。拚將一力爭前路,不懼波濤萬丈深。”
“濁浪排空江風惡,扁舟起伏渺如粟。何當得遇濟川手?穩渡滔滔向坦途。”
“水茫茫兮波蕩蕩,搖櫓人兮何倉皇……”這首詩剛寫了兩句便沒有再下筆。
眾人目光掃過,有人暗暗點頭,有人微微蹙眉,也有人為自己的作品感到汗顏,眼神遊移不定。
殿前侍立的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等,也微微頷首,低聲交流著簡略的品評。
此時,剛遇此題的孫伏伽不愧是大唐第一位狀元,靈光乍現,緊皺的眉頭舒展,鄭重落筆。片刻之後,他擱下筆,雙手恭敬地捧起詩稿,聲音帶著刻意調整後的平穩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
“微臣拙作已成,請殿下與眾位大人評點。”
內侍立刻上前接過詩稿,呈至李世民案前。李世民垂眸看去......
江闊風濤卷,舟輕帝業浮。萬民同舵手,穩渡向天流。德澤如川廣,江山豈覆舟?君明臣直處,四海靖波流!
詩的前兩句點題寫景,後六句卻直白又竭力地拍上了馬屁。
將波濤洶湧的江麵強行比作蒸蒸日上的“帝業浮”,將孤獨的艄公偷換概念為凝聚萬民意誌的“舵手”,更是在眾人皆憂心“覆舟”時,他筆鋒一轉直叩“江山豈覆舟?”
這是在替太子作答,用最諂媚的口吻喊出“不可能覆舟”!結句更是將功勞歸於“君明臣直”的“君臣相得”,不僅拍了他的馬屁,還隱晦地恭維了在場的重臣們。
這“才情”全都用在了奉承上,確實“老成”,也確實中規中矩又透著鑽營的氣息。
李世民看著詩稿,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微微頷首。
這詩寫得“很懂規矩”,很到位。至少,很合他們此刻想打壓陳光蕊的需要。
“嗯,孫卿用心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點評了一句,目光卻精準地射向一直在場中央,幾乎被所有人有意無意忽略了的陳光蕊。那份故意忽視的氛圍幾乎凝固成了實質。
“陳光蕊。”
李世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核心,
“你的大作呢?讓孤也見識見識,你那片刻寫下的東西,到底是何錦繡文章?”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陳光蕊身上。許多人眼中帶著嘲諷、輕視或等著看好戲的意味。李靖在後方看得是又急又氣,恨不得上去代筆。
陳光蕊依舊平靜。他剛才根本不是在“思索良久”,而是在觀察,在確定某些事,不過現在,他已經從那個目標身上找到了更多的異常。
他將那張紙舉了起來,坦然地迎著太子和所有大臣、進士的審視。
紙上確實隻有寥寥數字,橫豎各一行,墨跡不算工整,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力度與穿透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