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渙趕緊上前,想要攙扶陳默,卻是被陳默止住了。
“沒事,我就是有些脫力了而已。”陳默當即也是笑著說道。
“可是。”王渙還想勸說什麼,卻又被陳默給打斷了。
“不礙事。”陳默繼續說道:“我已經躺了兩天了,也該回到將軍身邊了。”
“這。”王渙有些猶豫,卻還是應著陳默的要求,將簾幔給掀了開來。
隨著傷兵營那沾染著汙跡和藥漬的厚重門簾被掀開,一股遠比帳內更加喧囂、也更加鮮活的熱浪撲麵而來,裹挾著烤肉的焦香、劣質酒水的辛辣、汗水的鹹腥以及篝火燃燒的煙火氣,瞬間將他吞沒。
果然,眼前的景象,與兩日前他昏迷前所見的肅殺戰場,判若雲泥。
巨大的營盤仿佛從死亡中蘇醒,注入了沸騰的生命力。
一排排營帳之間,空地幾乎被一堆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占據。
粗大的木柴在火焰中劈啪作響,竄起的火苗舔舐著微明的天空,將周圍士兵們因興奮和酒意而通紅的臉龐映照得纖毫畢露。
到處都是人!
卸下了沉重甲胄的士兵們,穿著滿是血汙和泥濘的破舊軍衣,三五成群地簇擁在火堆旁。
他們姿態各異,卻無不透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狂放與鬆懈。
有人抱著粗大的、油光發亮的羊腿骨,毫無形象地埋頭啃噬,牙齒撕扯著筋肉,油汁順著嘴角和胡須流下,滴落在臟汙的前襟上也渾不在意,臉上隻有純粹的滿足。
有人端著粗糙的陶碗,裡麵是渾濁而辛辣的劣酒,臉紅脖子粗地圍成一圈,嘶聲力竭地劃著拳,粗獷的吼叫聲此起彼伏,贏了的拍著大腿狂笑。
偶有不勝酒力之人被嗆得劇烈咳嗽,眼淚鼻涕齊流,卻依舊咧著嘴,露出被劣酒染黃的牙齒傻笑。
角落裡,幾個顯然是來自同鄉的士兵,正圍著篝火,由一人領頭,用破鑼般的嗓子吼著不成調的鄉野俚曲。
那調子跑得離譜,詞句也粗鄙不堪,旁邊的人卻毫不在意,有的拍著大腿,有的敲著隨手撿來的破盾牌或爛銅盆,叮叮咣咣地打著混亂的節拍,笑聲和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
幾個喝得半醉的士兵勾肩搭背,在營帳間的空隙裡踉蹌著遊蕩,嘴裡哼著誰也聽不懂的小調,偶爾撞到人,也隻是互相推搡笑罵幾句,全無平日的緊張與肅殺。
還有那幾口臨時架起的大鐵鍋裡,正翻滾著乳白色的濃湯,裡麵是剁成大塊的、連骨帶肉的羊肉,油脂在湯麵上凝結成厚厚一層,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夥頭軍們揮動著巨大的木勺,攪動著濃湯,大聲吆喝著添柴加火。
排隊領肉湯的隊伍歪歪扭扭,士兵們捧著陶碗,眼巴巴地望著鍋裡翻滾的肉塊,臉上寫滿了迫不及待的饞相。
不時有負責分發食物的輔兵,偷偷將一塊稍大的肉骨頭塞給相熟的袍澤,引來一陣心照不宣的哄笑。
更遠處,靠近營門的方向,堆積如山的繳獲物資在晨光下形成巨大的陰影。
成捆的兵器被隨意堆疊,鏽跡與血汙混合;破損的皮甲堆成了小山;一袋袋鼓鼓囊囊的糧食,甚至還有幾頭繳獲的、正不安地打著響鼻的騾馬。
負責看守和清點的軍吏們臉上也難得地帶著輕鬆的笑意,彼此交談著,對著物資指指點點。
陳默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
那些麵孔上,曾經被圍城死戰的絕望、饑餓和恐懼刻下的深深疲憊與麻木,此刻被一種近乎原始的歡樂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