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再爭辯,隻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許峰,忽然用一種極低,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說出了一句龍國語。
“櫻花落時梅花開。”
千葉真平那副等死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豁然睜開雙眼,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動,死死地盯著許峰,嘴唇顫抖著,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同樣用龍國語,對上了下一句:
“梅花香自苦寒來。”
暗號對上了!
壓在所有人——許峰、小林雪子,以及千葉真平心頭的那塊巨石,在這一瞬間轟然落地。
“你……”千葉真平激動得語無倫次,他想抓住許峰,卻忘了自己的雙臂已經斷了,劇痛讓他發出一聲悶哼。
“彆動!”小林雪子終於反應過來,她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也顧不上男女之嫌,直接上手檢查千葉真平的傷勢:“左臂尺骨和橈骨全部骨折,右臂更嚴重,是粉碎性骨折!再不處理,你這雙手就徹底廢了!”
她的語氣急切,眼神裡是醫生麵對病人時的專注和焦急。
許峰也蹲了下來,看著千葉真平,眼神複雜:“你這家夥,真是個瘋子。萬一我剛才沒收住手,你就沒命了。”
“值得。”千葉真平疼得滿頭大汗,臉上卻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那笑容比哭還難看:“組織上說,會有一位代號‘東風’的同誌來東京。但我等了快一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隻能用我自己的辦法來確認。你是‘東風’?”
許峰點了點頭:“我是。”
“太好了……太好了……”千葉真平喃喃自語,緊繃了多年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放鬆,竟然有些頭暈目眩。
“這裡沒有夾板,也沒有藥。”小林雪子急道:“一郎君,快,把他扶到床上去。我先用我的竹棍和布條給他做個臨時固定,必須儘快找專業的工具來。”
許峰不再多言,小心地將千葉真平扶到榻榻米上躺好。
小林雪子拿出那根已經有了裂痕的竹棍,毫不猶豫地將其折成幾段,又撕下自己和服的襯裡做成繃帶,開始為千葉真平處理傷口。
她的動作專業而迅速,神情專注,仿佛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女孩不是她一樣。
千葉真平疼得齜牙咧嘴,卻一聲不吭,隻是看著忙碌的小林雪子,又看了看在一旁警戒的許峰,苦笑道:“真對不住,鈴木……不,雪子同誌。讓你受驚了,還讓你一來就給我這個混蛋治傷。”
“叫我雪子就好。”小林雪子頭也不抬,手上的動作沒停:“現在彆說話,保存體力。”
許峰拉過一張坐墊,在旁邊坐下,看著千葉真平那張刀疤臉:“現在能說說你的故事了吧,黑狐同誌?你這偽裝,可真是夠徹底的。”
提起這個,千葉真平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沒辦法,不這樣,我活不到今天。”
他歎了口氣,開始講述自己的過往:“我父親,就是上一代的小千葉道場館主,是個堅定的反戰者。”
“他總說,劍是用來保護人的,不是用來殺戮的。因為這個,他得罪了軍部和那些狂熱的右翼。”
“戰爭最瘋狂的時候,他被軍部的人暗殺了,對外卻宣稱是‘憂國憂民,悲憤自儘’,還偽造了遺書,號召弟子們為天皇儘忠。”
“我有一個很優秀的師兄,他叫竹下俊,他是個劍道天才,也是個單純的人。”
“他被那封假遺書騙了,以為師父回心轉意,就帶著一大批師兄弟,走上了龍國的戰場。”
千葉真平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又因為劇痛而鬆開:“我知道真相,但我什麼都不能說。我說了,下一個死的就是我。”
“從那天起,我就變了。我變得比那些瘋子還要瘋,比他們更狂熱,更崇拜天皇,更叫囂著‘一億玉碎’。”
“隻有這樣,我才能活下來,才能接管道場,才能……為我父親報仇。”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壓抑和痛苦。
“我身邊的那些人,渡邊,還有今天你看到的那些,很多都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敗兵,是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我把他們聚集起來,表麵上是給他們一個抱團取暖的地方,實際上,我是想從他們嘴裡,挖出那些戰爭罪犯的下落。”
“這些人,”千葉真平的眼神很複雜:“他們中的很多人,在龍國,在南洋,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但同時,他們也是被欺騙,被洗腦的受害者。他們和我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師兄弟一樣,都是軍國主義的祭品。”
許峰靜靜地聽著,他能理解千葉真平的感受。
戰爭,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它扭曲人性,製造仇恨,最終毀滅一切。
“你做得很好。”許峰由衷地說道,“辛苦你了。”
一句“辛苦了”,讓千葉真平這個流血不流淚的硬漢,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偽裝了太多年,承受了太多的誤解和孤獨,這句來自同誌的理解,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