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那些工整而冷酷的字跡,像一條條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毒蛇,噬咬著他的神經。
“昭和十九年八月十二日,晴。為了驗證‘伊東式’快速凍結法的效果,將一名‘馬路大’的雙臂浸入零下五十度的乙二醇中。三十分鐘後取出,雙臂已呈灰白色,堅硬如石。用鐵錘敲擊,可輕易碎裂,斷口整齊,無血液流出。實驗體在全程保持清醒的情況下,於二十五分鐘後因劇痛和驚駭導致心力衰竭而死。此法可用於大規模處理‘廢棄樣本’,效率極高,已上報北野將軍。”
“昭和二十年一月九日,雪。731部隊本部轉來一批‘特殊樣本’,是八名被俘的鎂國飛行員。石井閣下親自下令,對他們進行活體解剖,以研究白種人在感染天花病毒後的內臟病變情況。我負責主刀。其中一個叫湯姆的金發年輕人,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看到自己的心臟被取出時,還在微弱地跳動。他的眼神,我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不過,這份研究報告,想必會讓鎂國人對我們的‘醫學成就’刮目相看。”
許峰合上日記,閉上了眼睛。
船身在輕微地搖晃,如同一個搖籃,但裡麵裝載的,卻是一個民族最深重的噩夢。
他知道,這本日記和那卷膠卷,一旦在東京的法庭上被公之於眾,將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航程是漫長的。貨輪在鄂霍茨克海、霓虹海、太平洋上緩緩航行。
時間也從1946年的春天,悄然滑入了秋天。
這半年裡,世界格局風雲變幻。
他從船上的報紙和廣播中得知,國內的解放戰爭已經全麵爆發。
而在他即將抵達的東京,那場世紀大審判,也早已陷入了泥潭。
當橫濱港的輪廓出現在海平麵上時,許峰站在甲板上,任由帶著暖意的海風吹拂著他的臉。
東京,我回來了。
這一次,我帶來的是足以將惡魔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聖釘。
……
1946年下半年,東京。
戰爭的硝煙早已散去,但這座城市依然像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臉上帶著憔悴和茫然。
隨處可見的斷壁殘垣,正在被一棟棟倉促建起的木板房所取代。
街道上,穿著和服、踩著木屐的傳統婦人,與開著吉普車、嚼著口香糖的鎂國大兵擦肩而過,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時代畫卷。
市穀地區,舊陸軍省大樓,如今的遠東國際軍事法庭。
門口飄揚著十一國國旗,荷槍實彈的盟軍憲兵站崗,氣氛肅穆而壓抑。
然而,法庭之內,氣氛卻遠非外界想象的那般正義凜然。
龍國法官梅汝璈的辦公室內,煙霧繚繞,空氣沉悶得像要滴出水來。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
梅汝璈將一份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這位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法學博士,此刻氣得臉色鐵青,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梅法官,您消消氣。”一旁的助手向哲浚連忙遞上一杯熱茶,勸慰道,“跟這幫人置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我能不氣嗎?”梅汝璈端起茶杯,卻根本喝不下去,“你看看,你看看!土肥原賢二說他隻是個情報官,對金陵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板垣征四郎說他隻是執行命令,屠殺平民是前線部隊的‘獨斷’!就連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鬆井石根,都敢在法庭上宣稱自己是‘和平主義者’!”
“他們把法庭當成了什麼?當成了菜市場嗎?可以隨意地狡辯、抵賴、胡攪蠻纏!”
向哲浚歎了口氣:“沒辦法,他們的辯護律師團太厲害了,清一色的英美法係專家,專鑽法律的空子。再加上……鎂國人那邊的態度,越來越曖昧。”
梅汝璈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曖昧?何止是曖昧!他們是想把這些戰犯當成未來對抗蘇軍的棋子!這是審判嗎?這是肮臟的政治交易!”
就在幾個月前,龍國的末代皇帝溥儀,作為證人出庭。
他連續作證八天,聲淚俱下地控訴了霓虹關東軍的種種暴行。
這本該是一記重拳,但在霓虹辯護律師團的巧妙盤問和誘導下,溥儀的證詞被描繪成了一個失去權力的傀儡為了苟活而進行的“汙蔑”和“報複”,其證據效力被大大削弱。
僵局。
整個審判,陷入了令人絕望的僵局。
證據鏈條上最關鍵的一環,始終無法扣上。
他們能給那些乙級、丙級戰犯定罪,但對於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這些甲級戰犯,卻始終差了那麼一口氣。
梅汝璈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他背負著四萬萬同胞的血海深仇來到這裡,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張由政治、法律和謊言編織而成的大網之中,空有一身抱負,卻寸步難行。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來。”梅汝璈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門被推開,一名中國代表團的工作人員探進頭來,神色有些激動和神秘。
“梅法官,向秘書,有位……有位故人求見。”
“故人?”梅汝璈皺了皺眉,“我不是說了嗎,這幾天誰都不見,我需要清靜。”
“可是……他說他叫許峰。”
“許峰”兩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劃破了房間裡沉悶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