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峰端起警衛員送來的水,喝了一口。
水是溫的,帶著一股淡淡的甜味。他沒有接話。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微妙。
連長周大山是個直性子,看許峰這不冷不熱的樣子,有點不耐煩,剛想開口,就被王錚用眼神製止了。
王錚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前段時間,我們從上級的通報裡,知道了不少外麵的大事。比如,在東京,審判日本戰犯,咱們國家也派了代表去。聽說,有個證人,當庭揭露了731部隊的罪行,把美國人和日本人都給鎮住了。可惜,報紙上沒寫那個證人的名字,隻說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許峰。
許峰端著碗,吹了吹水麵上的熱氣,仿佛沒聽見。
王錚又說:“還有最近,金陵城裡也出了件大事。玄奘寺,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國府的報紙,把放火的人說成是‘通天大盜’,還說那人搶了飛機,最後被他們的空軍打下來了,屍骨無存。”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嘲諷:“國府的報紙,向來是反著看的。他們罵得越凶,說明這個人,做得越對。這個‘通天大盜’,燒了藏汙納垢的寺廟,把湯恩伯耍得團團轉,我看,也是個英雄。”
周大山和趙鐵牛他們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隻知道打了勝仗,繳了多少槍,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這麼多事。
“指導員,你說的這些,跟……跟他有啥關係?”周大山忍不住問。
王錚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許峰,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問道:“那些報紙上,都提到了一個名字。那個在東京作證的,和在金陵放火的,都叫……許峰。”
“砰。”
許峰手裡的粗瓷碗,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他抬起頭,迎上了王錚的目光。
整個屋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周大山和趙鐵牛他們,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們看看王錚,又看看許峰,腦子裡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
那個傳說中的英雄?殺了岡村寧次,鬨翻了東京,火燒了金陵,把國軍耍得團團轉的狠人……就是眼前這個穿著粗布短打,一臉風霜的男人?
這……這也太離譜了。
許峰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隻是平靜地看著王錚:“指導員的想象力,很豐富。”
“不是想象力。”王錚搖了搖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那是興奮所致:“你的口音,你的身手,你的名字。還有,你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從金陵一路向北,到我們這片根據地,差不多,正好是一個月的時間。”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站了起來:“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神。我見過很多戰士,很多英雄。但你的眼睛裡,有一種東西,我隻在那些從屍山血海裡真正走過幾個來回的人身上看到過。那不是殺氣,是……漠然。對生死的漠然。”
“許峰同誌,我說的,對嗎?”
許峰沉默了片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反問:“我隻是個路過的,想找我老婆。”
這個回答,等於是默認了。
“啪!”
周大山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來,他那張黑臉漲得通紅,看許峰的眼神,像是看什麼稀世珍寶。
“我的乖乖!真是你啊!”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握住許峰的手,用力地搖晃著:“好家夥!好家夥!我周大山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英雄好漢!你小子,算一個!”
趙鐵牛和外麵的戰士們,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一個個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眼神裡充滿了敬畏和崇拜。
“他就是那個許峰?”
“天哪!報紙上說的那個!”
“俺的娘,俺還用槍指著他……”那個之前懷疑許峰是探子的年輕戰士,臉都白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許峰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些不自在,他抽回手,皺了皺眉。
王錚看出了他的不適,連忙把眾人攔開:“行了行了,都彆咋咋呼呼的!英雄也需要休息!”
他把周大山和趙鐵牛他們都趕了出去,屋子裡,又隻剩下他和許峰兩個人。
“許峰同誌,”王錚重新坐下,這一次,他的姿態放得更低,語氣裡充滿了真誠,“我代表晉冀魯豫軍區,代表三連全體戰士,向你致敬!”
他站起身,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許峰坦然地受了。
“客氣了。”
“不客氣,你當得起!”王錚坐下,搓了搓手,似乎在組織語言,“許峰同誌,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找到我老婆,回家。”許峰的回答簡單明了。
“回家?”王錚愣了一下:“回東北老家?”
“嗯。”
“現在東北還沒完全解放,你……”
“我知道。”許峰打斷了他:“我們不去大城市,找個山溝,種地,過日子。”
王錚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許峰可能會提出各種要求,卻唯獨沒有想到,這個攪動了遠東風雲的男人,最終的願望,竟然隻是回家種地。
這讓他感到一陣荒謬,又有一絲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