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峰轉過身,看到他們,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從田埂上走了下來,腳上的泥都沒擦。
“許峰同誌,這位是軍分區王副司令,這位是總醫院的陳院長。”王錚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許峰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僅僅是點了點頭,連一個字都懶得說。
這種近乎無禮的平靜,讓劉振身後那名警衛員的眉頭瞬間擰了起來,剛要開口,卻被劉振一個眼神,硬生生把話給瞪了回去。
陳博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主動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沉默,語氣像是在進行一場嚴肅的學術探討。
“許峰同誌,我能問一下嗎?那邊的土堆,是做什麼用的?”
他指著村口那個巨大的,散發著古怪味道的“千層糕”。
“堆肥。”許峰的回答言簡意賅,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兩個字。
“堆肥?”陳博文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鏡片後的眼睛裡充滿了探究。
“乾草,糞肥,菜葉。一層一層堆起來,蓋上土,讓它自己發酵。”
許峰的解釋,沒有一個多餘的字眼:“能殺掉裡麵的蟲卵和病菌,肥力也更溫和,不燒根。”
陳博文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幾乎是小跑著衝到那個土堆旁,全然不顧那股刺鼻的氣味,直接蹲下身,抓起一把最外層的土,放在眼前仔細地看著,嘴裡像是著了魔一樣喃喃自語。
“殺菌……發酵……溫和……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是把製藥的原理,用到了製肥上!高明!實在是高明!”
他猛地站起身,再看向許峰時,那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審視,變成了全然的敬佩。
劉振則沒有理會自己這個技術癡迷的老戰友,他更關心實際問題。
他指著那片廣闊得望不到邊的藥田,聲音低沉,像是在下達命令。
“許峰同誌,我問你。照現在這個種法,一畝地,能出多少乾藥材?”
許峰的目光掃過那片土地,像一個將軍在檢閱自己的士兵。他心裡早就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賬。
“金銀花,畝產乾貨一百二十斤。板藍根,三百斤。三七,最金貴,也最少,八十斤。”
他報出的數字,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不帶一絲一毫的估算。
劉振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死死盯著許峰,追問道:“能做多少個急救包?能救多少兵?”
“一個急救包,三種主藥各需要五錢。算上損耗,一畝地,大概能供應三百名戰士。”
三百名!
劉振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這連綿的幾百畝地,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著。
一畝地,三百名。
十畝地,三千名。
一百畝地……
如果……如果把這個規模擴大十倍,百倍呢?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航海家。
“你的意思是,隻要有足夠的地,我們就能自己造出一條救命的生產線?”
“地不是問題。”許峰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淡,“這大彆山裡,最不缺的就是地。”
他看向劉振,那雙平靜的眼睛裡,仿佛藏著一片深不見底的湖。
“缺的是種子。還有,懂這些的人。”
一句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問題的核心。
劉振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又看了看旁邊那個因為興奮而滿臉通紅的醫學專家陳博文,再看看周圍那些眼神裡充滿希望和乾勁的農民。
他忽然明白了王錚那份報告裡,字裡行間透出的那種狂喜的分量。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藥材基地。
這是一個全新的模式,一種在戰爭的廢墟上,自己動手,創造生機的可能!
許久,劉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猛地轉過身,麵對著王錚,也麵對著許峰和林雪,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同意了。”
“不隻是同意。”他加重了語氣,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裡爆發出驚人的光芒。
“從今天起,以這個村子為中心,成立‘大彆山軍區第一後勤藥材基地’!”
“王錚!我給你一個政策,要人給人,要槍給槍!周圍十裡八鄉,所有適合的土地,全部納入基地範圍!”
他看向陳博文,語氣不容置疑:“老陳!你總醫院給我抽調一個醫療隊過來!一半救人,一半跟著林醫生學炮製藥材!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三個月內,我要讓所有衛生員都學會怎麼用這個急救包!”
最後,他的目光落回到許峰身上,眼神變得無比複雜,有欣賞,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種鄭重的托付。
“許峰同誌,你,擔任基地的總技術顧問。”
“我隻有一個要求。”
“把這片土地,給我變成我們縱隊的藥箱子!能救活多少人,就給我救活多少人!”
這番話,像一道驚雷,在所有人頭頂炸響。
王錚激動得滿臉通紅,猛地一個立正,吼得嗓子都破了音:“保證完成任務!”
周大山在後麵咧著大嘴,笑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