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的目光,再次掃過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掃過那個站在田埂上,神情依舊平靜得可怕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今天做出的這個決定,下的這個賭注,或許將改變這場戰爭的許多走向。
而這燎原之火的起點,都源於這個男人。
這個自稱農夫,卻比任何將軍都看得更遠,做得更實的,正統的布爾什維克。
吉普車揚起一陣煙塵,消失在山路的儘頭。
村子,卻徹底沸騰了。
許峰沒有參與到那片狂歡裡。他隻是回到了那片剛剛被劉司令目光檢閱過的三七田,蹲下身,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小心翼翼地拔掉一棵雜草。
林雪走到他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蹲下,看著那些嫩綠的幼苗。
“夫君,我們以後,會更忙了。”她輕聲說。
“嗯。”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許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看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那上麵,仿佛已經鋪滿了綠色的藥田。
他轉過頭,看著林雪,眼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我隻是想找個地方,安穩地種點東西。”
“沒想到,一不小心,把地種得太大了。”
林雪被他這句話逗笑了,她站起身,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地大一點,也好。”她的聲音很輕,像山間的風。
“這樣,我們的家,就更大了。”
許峰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將她攬得更緊了一些。
他看著眼前這片土地,這把被他稱作“懦夫的刀”的鋤頭,刨開的,好像不僅僅是救命的藥材。
還有未來。
一個他和她,可以安身立命,看得見,摸得著的未來。
劉司令的吉普車帶走了大彆山的泥濘,卻留下了一道足以改變整個戰局的命令。
“大彆山軍區第一後勤藥材基地”,這塊牌子還沒掛上,整個山坳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
以許峰所在的村子為圓心,方圓十裡,都被那道命令劃成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圈。
王錚成了最忙的人。
他幾乎是跑著丈量土地,跑著去和周圍村子的乾部、族長協調。
這一次,他沒費半點口舌。
許峰那兩聲槍響和那句“反判者”的餘威,比軍區的任何文件都好用。
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吃飯問題,基地包了。
對於那些在山裡刨了一輩子食,卻沒過上幾天飽日子的農民來說,這比任何大道理都實在。
於是,人流、物資,開始源源不斷地向這個小山村彙集。
一時間,山道上人聲鼎沸,車馬喧囂,竟有了幾分戰時後方大本營的氣象。
可問題,也隨之而來。
這天傍晚,臨時指揮部的煤油燈撚子被挑得豆大。
一張巨大的手繪地圖鋪滿了整張桌子,上麵用紅藍鉛筆畫滿了各種標記和符號。
王錚的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手裡的煙杆吧嗒了半天,也沒點著火:
“人手夠了,地也夠了。兩千畝藥田,說出去都嚇人。可我這心裡,怎麼越來越不踏實呢?”
周大山正蹲在一旁,用一塊油布擦拭他的寶貝機槍,聞言頭也不抬地哼了一聲:“有啥不踏實的?兵有了,槍也有了,乾就完了。我看許峰那小子,比劉司令還會排兵布陣。他讓往東,咱們絕不往西。”
“我不是說這個。”王錚煩躁地把煙杆往桌上一磕:“兩千畝地,全種上藥材。吃什麼?現在是秋收剛過,各家還有點存糧。等開春了,青黃不接,這幾千張嘴,難道都指望軍區從牙縫裡省糧食給咱們運進來?”
周大山擦槍的動作停住了。他抬起那張黑臉,愣了半晌,才一拍大腿:“他娘的,還真是!光想著救命,忘了吃飯了!這人是鐵飯是鋼,總不能讓大夥兒都去啃樹皮草根吧?”
“所以啊!”王錚愁得直抓頭發:“我今天跟許峰提了一嘴,想再開幾百畝荒地出來種糧食。你猜他怎麼說?”
“他咋說?”
“他說,不行。”
“不行?”周大山眼珠子一瞪:“他瘋了?不讓種糧食?”
“他說,開荒的地,頭一兩年地力不行,種不出多少東西,白費力氣。”
王錚學著許峰那不鹹不淡的語氣,自己都覺得憋屈:“他還說,咱們這兒,缺的不是地,是懂地的人。”
就在這時,門簾一挑,許峰走了進來。他剛從田裡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泥土的清新氣息,手裡拿著幾棵連根帶土的植物。
他一進來,屋裡兩個人的抱怨聲戛然而止。
許峰像是沒看見他倆臉上的愁雲,徑直走到桌邊,將手裡的植物放到地圖上,正好壓住了王錚畫的那個代表“糧食缺口”的紅色圓圈。
“這是野稷子,那是灰菜。”許峰指著那幾棵平平無奇的野草:“這東西,以前是喂豬的。但它的根,能固氮。把它碾碎了埋進地裡,比上十擔糞肥都管用。”
王錚和周大山麵麵相覷,聽得雲裡霧裡。
“許峰同誌,咱們現在說的不是肥料,是糧食。”王錚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許峰抬起眼,目光在地圖上掃了一圈:“把周圍幾個村子的土地情況,都摸清了?”
“摸清了。”王錚立刻來了精神,指著地圖:“你看,王家坪那邊,是沙土地,保不住水,隻能種點花生紅薯。李家坳是黏土,適合種水稻,但田不夠。張家灣那邊全是山坡,隻能種點苞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