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峰聽著,不置可否。等王錚說完,他才伸出手,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圈,把好幾個村子都圈了進去。
“思路,錯了。”許峰淡淡地開口。
“錯了?”王錚一愣。
“你們總想著,一塊地,就該種一種東西。沙土地就隻能種紅薯,水田就隻能種水稻。這是老天爺賞飯吃,你們就隻會被動地接著。”
許峰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平靜:“但地,是可以改造的。人,也是可以改造的。”
他指著那片被標記為“沙土地”的王家坪:“這裡,挖塘蓄水,塘裡的泥挖出來,摻進沙土地裡。水養魚,魚肥田,沙土變沃土。水田旱田,都能種。”
他又指向張家灣那片陡峭的山坡:“這裡,不能順著山坡種。要修梯田。把山坡變成一層層的平地。這樣既能保水保土,又能多種糧食。”
最後,他的手指落在了那片最大的藥田上:“藥田裡,也不是隻能種藥。”他拿起一根鉛筆,在代表藥田的格子裡,畫上了另外的符號,金銀花要搭架子,架子下麵,可以套種喜陰的豆子。”
“板藍根行距寬,中間那點空地,正好可以種一季小白菜。這叫立體種植,向天上要地。”
一番話,說得王錚和周大山目瞪口呆。
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聽一個農民講種地,而是在聽一個軍事天才講解一場聞所未聞的立體戰爭。
周大山張著嘴,半天憋出一句:“我的乖乖……這地還能這麼種?又是挖塘又是修梯田的,這得是多大的工程?”
“工程大,才要乾。”許峰的目光,重新落回王錚身上,“政委,這又是你的活了。”
王錚的額頭,又開始冒汗了。
但他這次的汗,不是愁出來的,是興奮出來的。
他看著許峰,感覺眼前這個男人,總能把一個看似無解的死局,變成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棋盤。
“你把具體的章程寫下來,剩下的,思想工作,人員調配,都交給我!”王錚猛地一拍桌子,那股子政委的豪情又回來了。
時間像大彆山裡的溪水,悄無聲息地流淌。
轉眼,便是初冬。
整個基地,徹底變成了許峰腦中那張立體藍圖的現實模樣。
王家坪的村民們,真的在自家地頭挖出了一個幾十畝大的水塘。
張家灣的男人,則把祖祖輩輩都懶得爬的野山坡,愣是用鋤頭和背簍,修成了一層層像綠色腰帶似的梯田。
而基地的核心,那兩千畝藥田,更是變了模樣。
金銀花的藤蔓爬滿了新搭的竹架,像一道道綠色的屏風。
而在屏風之下,一排排矮壯的黑豆,已經結出了沉甸甸的豆莢。
村口那個被稱作“千層糕”的堆肥堆,已經擴建到了三個。
石頭現在是堆肥場的大總管,每天帶著一幫半大小子,嚴格按照許峰教的“獨家秘方”,一層草一層糞地碼放,寶貝得跟煉丹似的。
他現在見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懂不懂?這叫科學!許哥說的,這叫農業科學!”
……
夜,已經很深了。
耳房裡,炭火燒得正旺。
林雪正借著燈光,整理著一疊厚厚的卡片。
那是她給基地所有人都建立的健康檔案,上麵詳細記錄了每個人的身體狀況。
自從陳院長派來的醫療隊進駐後,她的工作變得井然有序,也更繁重了。
許峰坐在她對麵,沒有看書,也沒有擦拭他的武器。
他手裡拿著一截木頭,正用一把小刀,專注地削著什麼。
木屑簌簌落下,在火光下像飛舞的金色粉末。
“今天又有人來找我,說你壞話了。”林雪頭也沒抬,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嗯?”
“李家坳的婦女主任,說你把她們村的男人都使喚瘦了。”林雪放下卡片,看著他:“還說你是個周扒皮,比地主都狠。”
許峰手上的動作沒停,嘴角卻微微向上牽了一下:“那她有沒有說,村裡的大灶,這個月已經吃了三次肉了?”
“說了。”林雪笑了起來:“所以她一邊罵你,一邊又托我問你,她家那塊背陰地,能不能也學著藥田裡,套種點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屋子裡的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在做什麼?”林雪好奇地湊過去。
許峰攤開手,掌心裡是一個已經初具雛形的小木梳。梳齒還沒刻出來,但整體的線條流暢而溫潤。
“看你那把舊的,都快禿了。”許峰的聲音很低。
林雪的心,猛地一軟。她拿起那把木梳胚子,貼在臉頰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沒有說謝謝,隻是靠得更近了些,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