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縣醫院走廊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氣味,混雜著一種屬於七十年代公共機構的、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錢勝跟在譚有為身後,腳步沉穩。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意外地合襯,消減了幾分平日的銳利,多了幾分職業的專注和沉靜。
查房的過程對錢勝而言,更像是一次觀察和學習。譚有為顯然有意考校和提點,每到一個病房,都會低聲向錢勝介紹病人的情況、診斷依據以及目前的治療方案。錢勝凝神靜聽,偶爾提出一兩個關鍵性的問題,直指要害,讓譚有為眼中讚賞之色更濃。他紮實的理論基礎和敏銳的臨床觸覺,遠超一個普通知青應有的水平。
“這個小夥子恢複得不錯,傷口愈合良好,明天可以拆線了。”譚有為檢查完一個闌尾炎術後的年輕工人,對旁邊的護士吩咐道。他轉頭看向錢勝,“子文,你看呢?”
錢勝上前一步,動作自然地查看了病人的傷口和引流情況,又詢問了病人的感受,點點頭:“譚叔判斷很準,感染控製住了,體溫正常,腸道功能恢複,確實可以準備出院了。”
他的動作流暢而專業,沒有絲毫生澀感,仿佛早已習慣了這個角色。周圍的醫生護士雖然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編外人員”感到好奇,但看到譚主任的態度和錢勝本身的表現,也收起了輕視之心。
一圈查房下來,時間已近九點。陽光透過走廊儘頭蒙塵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差不多了,準備手術室吧。”譚有為看了看腕上的舊上海表,對旁邊的助手吩咐道。他拍了拍錢勝的肩膀,語氣帶著一絲鄭重,“子文,放輕鬆。你的理論和技術我都信得過,關鍵是心態要穩。老趙這條胳膊,就拜托了。”
“譚叔放心。”錢勝目光沉靜,沒有多餘的豪言壯語,隻有一種磐石般的篤定。他腦海中快速回放著趙隊長胳膊的x光片影像,以及昨夜掛機麵板升級後更加清晰精準的解剖結構理解。四級打井技能帶來的“精準定位”思維模式,似乎也隱隱作用於他對病灶位置的判斷上,讓那幾塊深嵌在肌肉神經叢中的金屬碎片位置,在他心中變得如同地圖上的坐標般明確。
手術室的門打開,一股更濃烈的消毒水味和低溫空氣撲麵而來。無影燈亮起,將中央的手術台照得一片通明。趙永華已經躺在上麵,手臂消毒鋪巾完畢,隻露出需要手術的部位。麻醉師正做著最後的確認。
“老趙,彆緊張,睡一覺就好了。”譚有為走到手術台邊,溫和地安撫著。趙永華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正在仔細刷手的錢勝。這個年輕人,能行嗎?但事已至此,他對譚有為的信任,也延伸到了這個被老譚極力推崇的年輕人身上。
錢勝穿好無菌手術衣,戴好手套,走到手術台旁。他的目光落在趙永華那條飽經滄桑的手臂上,皮膚鬆弛,肌肉萎縮,一道陳舊的疤痕蜿蜒其上,訴說著當年的慘烈。這一刻,他心中再無雜念,隻有眼前清晰的解剖結構和需要完成的任務。
“手術開始。”譚有為作為主刀宣布道,但主導權卻默契地交給了錢勝。他是名義上的助手,實則是這場精細手術的靈魂。
鋒利的手術刀劃開皮膚,精準地避開主要的血管和神經。錢勝的動作穩定而高效,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止血鉗的哢噠聲、吸引器輕微的嘶嘶聲、器械護士遞送器械時清脆的碰撞聲,在寂靜的手術室裡交織成一首緊張而有序的樂章。
譚有為在一旁專注地看著,心中暗暗吃驚。錢勝的手法比他預想的還要老練,下刀的深度、角度,剝離組織的細膩程度,都顯示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精湛。特彆是當他開始處理那些深埋在神經血管叢中的金屬碎片時,動作更是小心翼翼,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室外,周強和另外兩個與趙隊長交好的知青坐立不安。他們是被譚有為特意通知來的,萬一有什麼需要簽字或者跑腿的事。周強搓著手,低聲問:“錢勝…真能行吧?那可是動胳膊裡麵的東西啊!”
“譚主任都信他,應該沒問題吧?”另一個知青回答得沒什麼底氣。
手術室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錢勝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被巡回護士輕輕拭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和眼前那方寸之地。最大的一塊碎片,位置刁鑽至極,被增生的瘢痕組織和一根重要的神經緊緊包裹。
錢勝屏住呼吸,動作輕緩得如同羽毛拂過。他運用著掛機麵板帶來的、近乎本能的解剖學洞察力,在極細微的空間裡操作著精細的器械。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如同最耐心的雕刻家,剝離著粘連的組織。汗水順著鬢角流下,他卻渾然不覺。
終於!
那塊帶著鏽跡、邊緣有些扭曲的金屬碎片,被精巧的持針器穩穩夾住,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當啷一聲輕響,落在彎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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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有為長長舒了一口氣,眼中滿是讚歎和欣慰。最難的一關過去了!他看著錢勝繼續沉穩地清理創腔、止血、縫合,動作依舊一絲不苟。
當最後一針縫線打結剪斷,錢勝才真正放鬆下來,感覺後背的手術衣已被汗水浸透。他看了一眼監護儀上平穩的生命體征,對譚有為點了點頭。
“手術非常成功!”譚有為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他看向緩緩蘇醒的趙永華,“老趙,你感覺怎麼樣?那些折磨你多年的‘鐵疙瘩’,都給你取出來了!”
趙永華意識還有些模糊,但聽到“取出來了”幾個字,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最終隻化作一滴渾濁的淚水滑落眼角。
走出手術室,錢勝脫去手術衣和手套,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但精神卻異常振奮。周強幾人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錢勝!怎麼樣?趙隊長沒事吧?”
“手術很順利,碎片都取出來了,接下來就是好好休養恢複。”錢勝言簡意賅,聲音帶著手術後的沙啞。
“太好了!太好了!”周強激動地拍著錢勝的肩膀,“你可太厲害了!真給咱們知青長臉!”
譚有為也走了出來,看著被圍住的年輕身影,感慨地對旁邊的助手說:“後生可畏啊!這手藝,放在省城大醫院也是頂尖的。老趙這胳膊,有希望了!”
錢勝婉拒了周強他們非要請他下館子的提議,隻說自己有點累,想早點回去。他惦記著蘑菇房的事,吳大剛的囑咐言猶在耳。
騎上自行車,迎著午後有些灼熱的陽光往大壩子村趕。身體的疲憊在騎行中慢慢消散,晚風吹拂,帶著田野的清新氣息。路過知青院時,他特意瞥了一眼,井口邊依舊有人在忙碌,似乎比昨天更有條理了些,看來周強確實按他的指點在調整了。
回到自家小院時,天邊已染上淡淡的霞光。陳詩英正在灶台前忙碌,飯菜的香氣飄散出來。陳巧依則蹲在院子角落,饒有興致地看著錢勝帶回來的那隻半大的小狗。
“回來啦?手術順利嗎?”陳詩英關切地問,遞過一條濕毛巾。
“嗯,很順利。”錢勝擦了把臉,感覺舒服多了。
“姐夫姐夫,快看,這小狗好像認得我了!”陳巧依興奮地招手。
錢勝走過去,摸了摸湊過來的狗頭。掛機麵板上,訓狗技能的進度條似乎又悄然漲了一點。他抬頭望向蘑菇房的方向,朦朧的暮色中,那低矮的土房子靜靜矗立。
“姐,依依,我先去蘑菇房看看。”錢勝說著,腳步已經轉向那邊。
推開蘑菇房厚重的門簾,一股熟悉的、濕潤的混合著泥土和菌類生長的特殊氣息撲麵而來。他打開特意安裝的小瓦數燈泡,昏黃的光線下,眼前的景象讓他精神一振。
隻見那些整齊排列的菌床上,一層層白色的菌絲如同鋪開的絨毯,而在菌絲最旺盛的區域,已經冒出了星星點點、如同珍珠般圓潤飽滿的小白點——那是蘑菇的雛形,正蓄勢待發,準備破“絲”而出!
錢勝蹲下身,仔細地觀察著幾個重點菌床的濕度、溫度和通風情況,手指輕輕撥開覆蓋的稻草,查看菌絲的生長態勢。一切都符合預期,甚至比預想的還要好一些。
“快了…”他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掛機麵板上,種植和種蘑菇的技能經驗值,似乎也隨著他這一刻的觀察和判斷,無聲地向前跳動了一格。豐收的喜悅和新的挑戰,仿佛都在這片孕育著生機的黑暗中,悄然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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