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問你,佛教既然那麼大慈大悲,你為什麼不能去工廠裡替工人把工作做了?為什麼不能幫農民把地種了?為什麼實際的善舉勞動你不去乾?成天在這兒耍嘴皮子。
獨孤伽羅的問題如當頭棒喝,在寂靜的寺院中回蕩。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直指核心——理論的慈悲與實際的行動之間的鴻溝。
顧十七沒有立即回答。他緩緩起身,示意獨孤伽羅跟隨他。兩人穿過大殿,走向寺院後方。
月光下,一片菜園映入眼簾,幾個僧人正在挑水施肥,汗珠在月光下閃爍。更遠處,有僧人在劈柴,有在修繕屋頂,有在抄經印刷。
“姑娘以為我們終日隻知打坐誦經嗎?”顧十七輕聲問道,拿起牆邊一把鋤頭,熟練地開始鬆土。
獨孤伽羅略顯詫異,但仍不示弱:“這不過是寺院內的小打小鬨。我說的是真正的勞動,是那些在工廠流水線上日夜操勞的工人,是那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顧十七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汗水已浸濕他的僧袍:“姑娘可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什麼意思?”
“這是百丈禪師的訓誡。”顧十七一邊勞作一邊解釋,“唐代百丈懷海禪師製定《百丈清規》,要求禪宗僧人必須參加生產勞動,自食其力。從此,農禪並重成為中國佛教的優良傳統。”
他指向遠處幾個正在挑糞澆菜的老僧:“看那位明淨師叔,出家前是大學教授,如今年近七旬,仍每日下地勞作。那邊心慧師姊,本是城市白領,現負責寺裡的廚房,每日淩晨三點起床為大眾準備齋飯。”
獨孤伽羅沉默了片刻,但仍堅持:“但這仍然是在寺院內部的自給自足!對社會大眾有何實際幫助?”
顧十七放下鋤頭,直起身來:“姑娘請隨我來。”
他引領獨孤伽羅走出寺院側門,來到後山一處平房。已是深夜,但這裡依然燈火通明。
透過窗戶,可見裡麵有許多孩子正在讀書學習,幾個僧人模樣的在輔導他們功課。
“這是寺裡辦的夜校,”顧十七解釋,“附近農民工子弟白天上學,晚上來這裡免費補習。寺裡還提供免費齋飯。”
再往前走,是一排整潔的房舍,隱約能聽到機器運轉的聲音。
“這是寺裡的手工業作坊,”顧十七說,“我們聘請下崗工人教授信眾編織、木工等技能,產品售出後的利潤用於慈善事業。”
獨孤伽羅的表情逐漸由質疑轉為驚訝。
顧十七繼續說道:“我年輕時也曾有姑娘這樣的疑問。後來師父讓我去建築工地體驗生活。我在工地上與工人們同吃同住同勞動三個月,白天搬磚挑水泥,晚上給他們講佛法、教識字。”
“然後呢?”獨孤伽羅忍不住問。
“然後我明白了,佛法不在高山之巔,而在塵世之間。”顧十七目光深遠,“真正的慈悲不是代替他人勞動,而是幫助他人獲得勞動的能力和尊嚴;不是施舍一頓飯,而是教會種糧的方法。”
他指向山下遠處的城市:“寺裡每年組織義診隊,邀請醫師誌願者為貧困人群免費看病;設立助學金,幫助貧困學生完成學業;開展環保活動,組織信眾植樹造林...這些難道不是實際的善舉嗎?”
獨孤伽羅沉默良久,終於低聲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大眾對佛教的印象總是停留在燒香拜佛、誦經打坐?”
顧十七長歎一聲:“因為顯眼的行為易被看見,默默的付出常被忽視。就像月亮,人們隻看見它明亮的一麵,卻看不見它背後支撐的光源。”
他繼續道:“況且,佛教認為物質幫助固然重要,但心靈救濟更為根本。一個工人若隻知埋頭苦乾,不知生命意義,與機器何異?一個農民若隻知播種收割,不明因果規律,與牲畜何差?我們既提供物質幫助,也給予精神指引,這才是真正的慈悲。”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
獨孤伽羅最後問道:“那你現在還會去工廠農村勞動嗎?”
顧十七微笑:“每月我都會抽出時間去醫院做義工,去敬老院服務,去農村幫忙收割。不是代替他們勞動,而是與他們一起勞動,在勞動中傳授佛法,在佛法中指導生活。”
他拾起一把泥土,讓細沙從指間流下:“佛法是活的,隻有在生活中實踐,才能真正利益眾生。否則,不就是姑娘所說的‘耍嘴皮子’嗎?”
寺院鐘聲再次響起,回蕩在夜空中。
獨孤伽羅望著眼前這個滿手老繭的僧人,終於明白:真正的佛法,從來不是逃避現實的借口,而是直麵人生的勇氣;不是空談理論的清高,而是腳踏實地踐行。
月光如水,洗淨了她心中的疑惑,也照亮了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