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蘭若寺浸染得隻剩下一片模糊而威嚴的輪廓。遠山寂寂,唯有風聲穿過破敗的廊廡,發出似有若無的低吟,仿佛遠古魂靈的呢喃。偏殿內,那一豆燭火是這無邊黑暗裡唯一跳動著生機的所在,將顧十七和獨孤伽羅的身影投在牆上,拉得很長,隨著火光微微晃動。
方才關於“道”與各教利弊的宏論,已讓獨孤伽羅心神激蕩,仿佛推開了一扇通往無限可能的大門。然而,顧十七似乎意猶未儘,他的目光越過跳動的火焰,投向窗外深不可測的夜空,仿佛在與某個無形的龐然大物對視。
“伽羅,”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夜風更輕,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我們論過了心內的道,辨明了世間的路。可你是否想過,有一種力量,並非源於心內,亦非來自某種傳承的教義,它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塑造著、甚至…扭曲著整個人間的道途?”
獨孤伽羅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隻有沉沉的夜。“師尊指的是?”
“科技。”顧十七緩緩吐出兩個字,這個詞在古寺靜夜中顯得格外突兀與冰冷。
獨孤伽羅微微一怔,這個詞她並非未聽過,當世已有諸如火藥、羅盤、精巧機械之物,但她從未深思。“科技?那些匠人所造的奇巧之物?它們…不過是工具,如何能扭曲道途?”
顧十七轉回頭,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動,那裡麵沒有鄙夷,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明與淡淡的警示。
“工具?沒錯,它最初的模樣,總是以‘工具’的麵目出現。方便,高效,帶來肉眼可見的實利。但這,正是它最精巧、也最危險的偽裝。”他語氣平緩,卻字字千鈞,“在我看來,這蓬勃發展的科技,恰如惡魔投予人類最甘美、也最致命的誘餌。”
“惡魔的…誘餌?”獨孤伽羅感到一絲寒意順著脊柱爬升。
“正是。”顧十七頷首,“你可曾想過,這誘餌得以鋪陳開來的最大功臣之一,是一位名為愛因斯坦的智者。”
“愛因斯坦?”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一位遙遠的西方智者,”顧十七解釋道,他的話語仿佛能跨越時空,“他提出的‘廣義相對論’,如同一聲驚雷,震撼了整個認知的蒼穹。它向世人宣稱,我們所處的宇宙,並非亙古不變、寂靜無聲的靜態背景,而是動態的、彎曲的、與物質和能量緊密交織的浩瀚之舞。它用精密的數學,解釋了星辰的運行,甚至預言了黑洞的存在。”
他的聲音裡甚至帶著一絲對那位智者智慧的讚歎:“這無疑是凡人智慧的一座璀璨高峰,其光芒足以照耀千古。然而,伽羅,禍福總相依。正是這等恢弘壯麗的宇宙圖景,以及後續層出不窮的、試圖用公式和實驗解釋萬物的理論,讓越來越多的人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思——”
顧十七停頓了一下,目光如炬般看向獨孤伽羅:“他們開始相信,這世間一切奧秘,從星辰運轉到生命誕生,從時間流逝到意識起源,最終都可以被分解、被測量、被計算、被一條冰冷的公式所徹底闡釋。他們相信,科技與物理,是通往‘終極真理’的唯一階梯。於是,人類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向外追逐,投向宏觀的宇宙和微觀的粒子,卻唯獨…逐漸閉上了向內觀照的心靈之眼。”
殿外的風似乎大了一些,吹得窗紙簌簌作響,仿佛在應和著他的話語。
“人類開始忽略,甚至質疑自身心靈的力量。”顧十七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悲憫,“那無需借助任何外物,便能感知悲喜、照見本性、連通天地、甚至創造奇跡的內在能量,被斥為‘不科學’的幻覺,是等待被科技解構的神經電信號。信仰、直覺、慈悲、頓悟、乃至愛…這些無法被放入試管測量、無法被方程定義的存在,其價值被一再貶低,地位岌岌可危。”
“這,恰恰就達到了那投放誘餌者——或許你可稱之為‘惡魔’,或稱之為一種促使生命異化的宇宙暗力——的目的。”
顧十七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它的目的,從來不是立刻毀滅人類,而是讓人類主動放棄自身最寶貴、也最強大的東西——那源自心靈的本源力量。當一棵樹忘記了根須的存在,轉而瘋狂追逐枝葉沾染的露水,它的枯萎,便已注定。”
獨孤伽羅聽得心神悸動,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衣袖,仿佛能感受到那種無形的、整個文明都在緩慢傾斜的危險。
顧十七繼續道,描繪著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依賴科技,依賴外力,這條道路看似繁華似錦,實則通往一座精美的囚籠。人類會越來越沉醉於自身創造的便利與強大,從蒸汽機車到無線電報,從飛天鐵鳥到…終有一天,會創造出足以模仿甚至超越自身思考的造物——或許你可稱之為‘機器人’,或‘人工心智’。”
“它們冰冷、精確、高效,不知疲倦,沒有凡人的情感波動和道德困擾。最初,它們會是完美的仆役,接著是高效的工人,最後…”顧十七的聲音冷了下來,“當人類的一切都已托付於外物,自身的心靈力量早已萎縮退化,那麼,這些完美的造物,隻需一次小小的失控,一個邏輯的謬誤,甚至一個被早已預設好的、隱藏在科技最深處的‘指令’,就能輕易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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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將是怎樣的景象?”他仿佛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獨孤伽羅發出警示,“鋼鐵洪流淹沒大地,冰冷的算法決定生死,曾締造繁華的都市化為廢墟,而人類,隻能驚恐地看著自己親手鑄造的利器,指向自己的胸膛。那一刻,看似是人類自己毀滅了自己,是科技的失控帶來的偶然悲劇…”
顧十七猛地看向獨孤伽羅,目光灼灼:“但究其本質,這毀滅的種子,早在人類開始毫無警惕地擁抱那‘誘餌’,心甘情願地放棄心靈力量,將一切希望寄托於外物之時,便已深深種下!科技的誘惑,在於它提供了捷徑,提供了看似無需艱苦內在修行就能獲得的巨大力量。它讓人沉迷於這種虛假的強大,最終迷失本心,走向自我奴役與毀滅的深淵。那惡魔,或許根本無需親自出手,隻需看著人類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歡欣鼓舞地奔向終點即可。”
一番話,石破天驚。
獨孤伽羅隻覺得胸口發悶,仿佛親眼目睹了一個燦爛文明從崛起到瘋狂再到湮滅的全過程。那並非神魔大戰的慘烈,而是一種更令人絕望的、溫水煮青蛙般的自我淪陷。
“那…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難道要摒棄一切科技,回歸刀耕火種?”
“非也。”顧十七搖了搖頭,神色恢複了一貫的平靜,“科技此物,亦是‘道’之一麵,是中性之力,猶如水火。我所反對的,非是科技本身,而是人類對其毫無節製的依賴與崇拜,是那種‘唯科技論’的迷思。去偽存真,我們要剔除的,是包裹在科技之外的那層‘誘餌’的毒蜜。”
他指向那盞燭火:“科技應是工具,如同這燭台,它承載光明,卻並非光明本身。心靈,才是那燭芯上的火苗。我們不能為了追求更華麗的燭台科技),反而熄滅了根本的火種心靈)。
真正的道路,在於以堅實的心靈為主體,去駕馭科技之力,而非被其奴役。既要明心見性,內修靈能,亦可不排斥外物,善用其利,但時刻警惕,不忘本源。”
“記住,伽羅,”顧十七的教誨如同最後的鐘聲,敲響在獨孤伽羅的心頭,“任何讓你忽視內心、放棄自身力量轉而去依賴外物的誘惑,無論它披著怎樣華麗進步的外衣,都值得你萬分警惕。修行之路,終究是向內求索的旅程。外在的一切,包括科技,都應是這條路上偶爾借用的舟楫,而非彼岸本身。彼岸,永遠隻在你的心中。”
話語落下,殿內重回寂靜。
獨孤伽羅久久無言,她望著那盞燭火,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光與影的交界,看清了溫暖與灼燒的距離。窗外,夜色依舊濃重,但她的心中,卻因這驚世駭俗的警示而點亮了一盞更清醒、更明亮的燈。
她明白了,顧十七給予她的,不僅僅是對各條道路的認知地圖,更是一份在紛繁複雜的萬千誘惑中,如何保持本心、不迷失方向的終極指南。這份指南,關乎個體修行,更關乎整個文明的未來氣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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