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卷著桂花香,漫過機床廠的院牆。婁曉娥提著飯盒走到車間門口時,腳步突然頓住——葉辰正站在梧桐樹下,懷裡抱著個姑娘,那姑娘的臉埋在他胸口,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
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們身上,葉辰的手輕輕拍著姑娘的背,動作溫柔得不像話。婁曉娥手裡的飯盒“哐當”撞在門框上,發出的聲響讓葉辰猛地回頭,懷裡的姑娘也抬起頭,露出張帶著淚痕的臉,眉眼間竟和葉辰有幾分像。
“曉娥?”葉辰的手頓了頓,下意識把懷裡的人往旁邊扶了扶,“你咋來了?”
婁曉娥扯了扯嘴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給你送午飯。”她的目光掃過那姑娘——紮著高馬尾,帆布包上的鈴鐺還在晃,一看就是學生模樣,“這位是?”
“我表妹,葉思念,剛到北京,考上林業大學了。”葉辰介紹道,又對葉思念說,“這是婁曉娥,我們車間的技術員。”
葉思念擦了擦眼淚,對婁曉娥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婁姐姐好,我剛跟表哥鬨彆扭,讓你見笑了。”
鬨彆扭?婁曉娥心裡“咯噔”一下。剛才那明明是安慰的架勢,哪像鬨彆扭?她把飯盒往葉辰手裡一塞,語氣硬邦邦的:“廠裡下午要開技術會,你趕緊吃,彆遲到。”說完轉身就走,帆布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她卻沒回頭。
車間裡的機器轟鳴聲蓋過了心跳,婁曉娥蹲在機床旁擰螺絲,手指卻總打滑。旁邊的王大姐看出她不對勁,撞了撞她的胳膊:“咋了?跟葉辰吵架了?”
“沒有。”婁曉娥低頭繼續乾活,耳朵卻豎著聽門口的動靜。她聽見葉辰的聲音傳來,帶著笑意,大概是在跟他表妹說話。那笑聲像根針,紮得她心裡發慌。
她認識葉辰三年了。三年前他從木工坊轉來機床廠,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站在車床前手足無措,還是她手把手教他認零件。他話少,卻會在她加班時默默留一盞燈,會在她搬不動鋼板時伸手幫忙,會在她生日那天,送她一把自己磨的木工尺,說“量零件準”。
她以為他們之間是不一樣的。上周她隨口說喜歡廠區外的桂花樹,昨天就發現他在樹下修了個木凳,說“午休時能坐著聞香味”。她偷偷在他的工具箱裡塞了塊桂花糕,今天卻看見他表妹手裡拿著塊一模一樣的——肯定是他給的。
午休時,婁曉娥故意繞到梧桐樹下,果然看見葉辰和他表妹坐在木凳上,葉思念正拿著塊桂花糕喂葉辰,他沒躲開,反而張嘴接了。陽光落在他們身上,像幅畫,刺得她眼睛發酸。
“婁技術員也來曬太陽?”葉辰抬頭看見她,笑著打招呼。
婁曉娥抱起胳膊,故意提高聲音:“不了,怕打擾你們兄妹情深。”她說著轉身就走,聽見身後葉思念問“表哥,婁姐姐好像不高興?”,葉辰說“她就那樣,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嘴豆腐心”?婁曉娥咬著唇,走到車間角落的水龍頭下洗手,冰涼的水澆在手上,卻澆不滅心裡的火氣。她想起去年冬天,她發燒暈在車間,是葉辰背著她去的醫務室,一路上喘著粗氣說“婁曉娥你挺住”;想起他總把她不愛吃的肥肉挑出來,自己默默吃掉;想起他看圖紙時皺眉的樣子,比車間裡任何一台機器都讓她心動。
這些,難道都是她想多了?
下午開技術會,婁曉娥坐在葉辰對麵,目光卻總忍不住往他那邊瞟。他正低頭跟旁邊的葉思念說什麼,葉思念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手還搭在他的胳膊上。婁曉娥手裡的筆“啪”地掉在桌上,所有人都看過來,她慌忙撿起,臉紅得像燒起來。
散會後,葉辰走過來:“剛才咋了?不舒服?”
“沒事。”婁曉娥彆過臉,“我先走了。”
“等等。”葉辰從口袋裡掏出個紙包,“思念帶的老家山楂糖,給你嘗嘗。”
婁曉娥沒接:“不用,我不愛吃酸的。”她知道他記得她愛吃甜的,這分明是他表妹剩下的!
葉辰愣了愣,把紙包塞回口袋,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皺了起來。
傍晚,婁曉娥路過傳達室,看見葉思念在寄信,信封上的地址是老家。她聽見葉思念跟門衛說:“我表哥就是嘴笨,明明喜歡婁姐姐,卻總不敢說,還讓我帶山楂糖,不知道她愛吃甜的……”
婁曉娥的腳步像被釘住了。喜歡?他喜歡她?
她悄悄退到樹後,看見葉思念轉身跑向葉辰,嘴裡喊著“表哥,婁姐姐是不是生氣了?我跟你說……”後麵的話被風吹散,隻看見葉辰猛地抬頭,往她這邊望過來,眼神裡帶著點慌亂,還有點……期待?
婁曉娥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她摸了摸口袋,裡麵有塊沒送出去的奶糖,是她特意買的,想給他的。
桂花香又飄了過來,這次帶著點甜。婁曉娥咬了咬唇,轉身往車間走——她得等他下班,把奶糖給他。有些心事,藏不住了,也不用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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