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照歸人
老林蹲在青石院牆上時,煙袋鍋裡的火星正隨著晚風明滅。秋意已經漫過山腰,簷角垂落的藤蔓枯了大半,院裡那棵老桂樹落了滿地碎金,是阿秀上周回來時掃過又新落的。他抬頭望了望天,雲層像浸了水的棉絮,正慢慢壓下來,把月亮裹得隻剩圈朦朧的光——這天氣,怕是要落雨了。
三十年前的傍晚和此刻很像。那時阿秀才十八,辮子粗得能係住風,攥著他的衣角站在院門口,紅著眼眶說要去深圳打工。“爹,我掙了錢就回來,給你蓋亮堂堂的新屋。”姑娘的聲音裡帶著怯生生的堅定,眼裡亮得像山澗剛融的溪水。老林沒說話,隻把懷裡揣著的煮雞蛋塞給她,蛋殼還溫著,是他淩晨爬起來在灶上煨的。他看著阿秀背著帆布包走下山路,身影越來越小,直到被拐角的竹林遮住,才蹲在門檻上抽了半包煙。
頭兩年,阿秀的信來得很勤。信封上總沾著南方潮濕的水汽,信裡說工廠的流水線長得望不到頭,說南方的蚊子比山裡的毒,說等攢夠了錢就回來陪他種核桃。老林把信讀了又讀,折好放進木盒裡,藏在衣櫃最底層。後來信漸漸少了,偶爾打個電話,阿秀的聲音裡總帶著他聽不懂的疲憊,說“爹,我挺好的,你彆擔心”,沒說兩句就匆匆掛了。
再見到阿秀,是五年後。她穿著城裡姑娘常穿的連衣裙,帶著個穿西裝的男人回來,說要在城裡定居。老林殺了養了半年的雞,燉在砂鍋裡,看著阿秀給男人夾菜,看著男人客氣地敬他酒,忽然覺得姑娘離自己遠了——像山尖的霧,風一吹就散了。那天晚上,阿秀想跟他擠在炕頭說悄悄話,像小時候那樣,老林卻以“年紀大了覺輕”為由,去了西廂房。他怕自己忍不住問,為什麼不回山裡了。
從那以後,阿秀回來的次數更少了。逢年過節寄些錢,偶爾寄件羽絨服,尺碼總大些——她忘了,爹的肩膀早不如從前寬了。老林把錢存進信用社,羽絨服疊在衣櫃最上麵,逢人問起,就說“我閨女給買的”,語氣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驕傲。他照舊種著坡上的幾棵核桃樹,照舊在傍晚蹲在院牆上抽煙,隻是每次望向山路拐角時,眼神裡的期待會多些。
去年冬天,老林在山上砍柴時摔了一跤,左腿斷了。村醫來看過,用木板固定住,說要靜養三個月。可他閒不住,總想著去院裡掃掃落葉,去坡上看看核桃樹有沒有被凍著。村長看他一個人不方便,給阿秀打了電話。那時阿秀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握著手機聽村長說“你爹摔了,身邊得有人照顧”,忽然就紅了眼。
她連夜開車往回趕,高速上飄著雪,雨刷器不停擺動,像她慌亂的心。她想起小時候,自己半夜發燒,爹背著她走了十幾裡山路去鎮上看病。山路滑,爹摔了好幾跤,卻把她護得嚴嚴實實,嘴裡還念叨著“閨女彆怕,快到了”。那時候她就想,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順爹。可怎麼長大了,就把爹忘了呢?
推開院門時,阿秀看見老林正坐在門檻上,左腿上綁著木板,手裡攥著個掃帚,想掃落在腳邊的桂樹葉。聽見動靜,老林抬頭,看見風塵仆仆的女兒,愣了愣,才咧開嘴笑:“你咋回來了?不是說這陣忙嗎?”
阿秀走過去,蹲在爹麵前,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爹,我對不起你。”
老林慌了,伸手想擦她的眼淚,卻想起自己的手剛摸過柴火,又縮了回去:“傻閨女,哭啥?爹沒事,就是摔了一下,過陣子就好了。”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阿秀拉著胳膊扶進屋裡。那天晚上,阿秀給老林洗了腳。爹的腳很粗糙,腳底有厚厚的老繭,是常年在山裡走磨出來的;腳趾甲有些變形,是年輕時在田裡乾活被石頭砸的。阿秀摸著那些老繭和變形的腳趾,忽然想起小時候,爹總把她的腳揣在懷裡暖著,說“閨女的腳不能凍著,凍著了長不高”。
“爹,跟我去城裡住吧。”阿秀輕聲說。
老林沉默了很久,才搖了搖頭:“不了,爹在山裡住慣了。你看這院兒,這桂樹,還有坡上的核桃樹,都是爹的念想。”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說,城裡車多,我也不習慣。”
阿秀沒再勸。她知道爹的脾氣,像山裡的石頭,強得很。但她做了個決定——辭掉城裡的工作,回鎮上開個小店。這樣既能照顧爹,又能讓爹留在熟悉的山裡。
現在,阿秀的小店開在鎮口,賣些日用百貨,兼營快遞收發。每天關店後,她就開車回山裡,給爹做晚飯。老林的腿好了些,能拄著拐杖在院裡走了,偶爾還會跟阿秀一起,去坡上看看核桃樹。有一次,阿秀指著樹上掛著的核桃說:“爹,等明年核桃熟了,咱們拿到鎮上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老林笑著點頭,眼裡的光比以前亮了許多。
這天傍晚,阿秀從鎮上回來,手裡拎著個保溫桶,裡麵是給爹買的豆腐腦。老林正坐在院牆上抽煙,看見她回來,就笑著往下挪:“今天咋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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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不忙,就早點回來陪你。”阿秀把保溫桶遞過去,“快嘗嘗,還是你愛吃的那家,我特意讓老板多放了點蔥花。”
老林接過保溫桶,打開蓋子,熱氣冒出來,帶著豆腐腦的香氣。他舀了一勺,慢慢吃著,忽然抬頭看了眼天——雲層散了,月亮出來了,清輝灑在院裡,把桂樹的影子拉得很長。院角的水龍頭沒關緊,水滴落在青石上,發出“嘀嗒”的聲響,和著遠處的蟲鳴,倒有了幾分熱鬨。
“阿秀,”老林輕聲說,“你看這月亮,還是山裡的亮。”
阿秀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月光落在爹的鬢角,把白發染得更顯眼了。她靠在爹身邊,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嗯,還是山裡的亮。”
風又吹過簷角,帶著桂花香。老林的煙袋鍋子在月光裡明滅,阿秀聽著爹講山裡的故事——講哪塊地裡的玉米長得好,講哪棵樹上的鳥築了巢,講年輕時和村裡的人一起去河裡摸魚。山月靜靜照著,照著這對父女,照著院裡的老桂樹,也照著這座盼了女兒多年的老院
山月又照老院
秋夜裡的山風總帶著桂花香,老林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煙袋鍋子的火星在暮色裡明滅。院角的老桂樹落了滿地碎金,是阿秀傍晚剛掃過的,此刻又新添了幾片,沾著些微涼的露水。
三十年前,也是這樣的秋夜。阿秀攥著他的衣角,辮子上還彆著朵野菊,說要去深圳打工。“爹,我掙了錢就回來,給你蓋新屋。”姑娘眼裡亮得像山澗的溪,老林沒說話,隻把煨熱的煮雞蛋塞進她包裡,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
後來阿秀在城裡落了腳,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逢年過節寄的羽絨服總大一號,他卻寶貝似的疊在衣櫃頂,逢人就說“我閨女買的”。去年冬天他摔斷了腿,躺在炕上時,總望著院門發呆,直到聽見熟悉的車聲——阿秀連夜從城裡趕回來,眼睛紅得像兔子。
如今阿秀在鎮口開了家小店,每天關店就往山裡趕。此刻她正端著碗熱粥出來,坐在老林身邊:“爹,明天鎮上趕集,我帶你去逛逛。”老林點頭,抬頭看見雲層散了,月亮露出清輝,把桂樹的影子拉得很長。
風掠過簷角,帶著山裡的潮氣。老林吸了口煙,忽然說:“還是山裡的月亮亮。”阿秀笑著靠過去,像小時候那樣挽住他的胳膊:“嗯,以後年年都陪你看。”山月靜靜照著,把老院的每個角落,都染得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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