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捧著老楊硬塞的野山椒回到辦公室時,台燈的光正斜斜切過桌麵。
窗外飄來幾聲零星的蟬鳴,在靜謐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把辣椒放在窗台上,乾辣椒的辛香混著油墨味緩緩彌漫開來,刺激著鼻腔。
目光落在桌上趙國棟簽批的調令上——“協助扶貧辦錄入數據”。
紙張泛黃,字跡略顯模糊,仿佛承載著某種沉重的責任。
鎮扶貧辦的鐵皮櫃在走廊儘頭,肖鋒推開門時,股長老李正捏著保溫杯打哈欠:
“小肖啊,數據都在這堆報表裡,按戶號輸進係統就行。”
他指了指桌上半人高的材料,杯蓋“哢嗒”扣上,“小趙書記說了,年輕人得先學會坐冷板凳。”
肖鋒應了聲,搬來椅子坐下。
椅子老舊,木條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報表紙頁有些發脆,指尖翻動時,紙邊摩擦出沙沙的響聲。
第一頁是西嶺村王阿婆,第二頁還是王阿婆,第三頁……
他手指頓住——連續五份報表裡,“王桂花”的名字在三個不同村重複出現,身份證號卻對不上。
再往下翻,東溝村張全福家人口寫著“五口”,但備注欄裡去年的低保發放記錄顯示“獨居老人”;
南山村李二牛家年收入填著“三千”,可他記得上周路過李二牛家,院門口停著輛嶄新的三輪摩托。
車輪壓過碎石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
窗外的蟬鳴突然刺耳起來,仿佛也在質問這些漏洞。
肖鋒捏著報表的手指微微發緊——這些漏洞太明顯,不像是錄入錯誤。
紙張邊緣被他捏出細微的皺痕,觸感粗糙。
他想起調解老楊糾紛時,村支書說“為了集體利益”的慌張模樣,後頸泛起涼意:
扶貧資金是救命錢,若有人把這當唐僧肉……
“肖科員?”
鄭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抱著一摞文件,發梢沾著點碎紙屑,顯然剛從檔案室過來。
空氣中多了一絲灰塵與紙張混合的味道。
肖鋒注意到她今天沒戴那對常戴的珍珠耳釘,耳垂泛著不自然的紅,像是剛剛被人拉扯過。
“李股長讓我把去年的低保名單送過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指尖無意識絞著文件夾邊緣,聲音輕柔,“你……在核對數據?”
肖鋒合上報表,抬頭時目光溫和:“鄭姐,我想重新梳理全鎮低收入家庭名單,您知道的,上次老楊的事讓我明白,政策落實得越細,老百姓越安心。”
他頓了頓,語氣堅定,“不過有些戶名重複,可能得查查原始檔案。”
鄭敏的睫毛顫了顫,瞥向虛掩的門。
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她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我幫你查過,重複上報的戶頭……”
她喉結動了動,“有三個是副鎮長周明遠的親戚。”
肖鋒心裡一沉。那種沉重感像是胸口壓著一塊冰冷的石頭。
周明遠是趙國棟的老下屬,分管扶貧工作五年了。
他看著鄭敏泛白的指節,想起她上次在調解會上幫著搬凳子時,被村支書瞪得縮脖子的模樣,輕聲道:“鄭姐,我隻要數據,不揭蓋子。”
鄭敏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又迅速暗下去。
她從包裡摸出張折成方塊的紙,塞到肖鋒手裡:“這是內部人員親屬關係表,我……我趁周副鎮長不在,從他抽屜裡拍的照。”
說完轉身就走,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慌亂的節奏,發尾掃過門框時,帶落了一片牆皮,揚起一陣細碎的塵埃。
肖鋒展開紙,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出“周明遠侄子周小海南山村”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