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把褪色的藍布窗簾拉攏時,窗外漏進來的月光像一縷銀絲灑落在辦公桌上,映得台燈光暈更顯昏黃。
夜風輕拂,簾角微動,仿佛有人在暗處窺視。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眼尾,指腹能觸到眼角微微腫脹的皮膚,像是被疲憊磨出的繭。
空氣中浮動著塵灰與陳年紙張的氣息,混合著鐵皮櫃散發出的金屬冷味,令人鼻腔發緊。
麵前堆著七本泛黃的台賬——這是他接手扶貧辦後,用三個晚上從檔案室最底層的鐵皮櫃裡翻出來的。
鐵皮櫃沉重冰冷,每拉開一層都發出沉悶的吱呀聲,指尖滑過鏽跡斑駁的邊角,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黴味與塵埃的味道嗆得人喉嚨發緊,像是要把人吞沒在記憶的縫隙中。
“2015年積壓項目:17項。”他對著台燈又核對了一遍封皮上的鉛筆字,指尖劃過第三本台賬的內頁,突然頓住。
“李昊律師事務所”七個字在“法律顧問單位”欄裡重複出現,從村道硬化到灌溉渠修建,三個基建項目的審批流程裡都夾著這家律所的法律意見書。
紙張略帶粗糙,墨跡有些暈染,仿佛是匆忙寫下的。
肖鋒的拇指摩挲著紙張邊緣,北大法學院的底子讓他敏銳地皺起眉——
基層基建項目通常由工程監理或審計機構參與,律師事務所作為法律顧問全程介入,本就少見;
更蹊蹺的是,這三個項目的撥款時間都集中在2015年6月至8月,恰好是當年省級扶貧專項資金下撥的窗口期。
他合上台賬時,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像是某種信號,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
窗外的梧桐葉被夜風吹得沙沙響,葉片拍打玻璃的聲音混著風聲,像是誰在低聲絮語。
風穿過窗縫,吹在他裸露的手腕上,帶來一絲涼意。
肖鋒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十七分。
屏幕冷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像是要割裂他的理智。
抽屜裡的《孫子兵法》被他翻到“用間篇”那頁,墨跡未乾的批注還帶著墨香:“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
紙頁泛黃,油墨的味道混合著木質抽屜的老舊氣息,縈繞鼻尖,像是一段塵封的警示。
第二天清晨,肖鋒把磨破鞋跟的黑皮鞋擦得鋥亮。
皮革已經老化,擦起來有種粗糙的觸感,但鏡麵般的光澤仍能映出他的倒影。
他站在鎮政府大院的銀杏樹下,看著趙國棟的黑色轎車碾過滿地碎金般的落葉駛出院門,這才轉身走向停在角落的二手捷達。
腳下踩著落葉,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晨露沾濕了他的褲腳,透出陣陣寒意。
副駕駛座上放著半涼的豆漿,是鄭敏今早塞給他的,杯壁上還凝著水珠,在文件袋上洇出個淺灰色的圓斑。
豆漿的香氣淡淡地飄散,卻因天氣微涼而迅速消散,隻留下一點點甜膩的餘韻。
“張科長,我是鎮扶貧辦肖鋒。”縣財政局三樓的辦公室裡,肖鋒把工作證推過紅木辦公桌,桌麵光滑冰涼,反射著頂燈的光。
他注意到對麵四十來歲的眼鏡男手指在鍵盤上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掃過他胸前的黨徽。
“想查下2015年西坪村公路項目的撥款憑證。”他語氣平靜,心裡卻已開始盤算對方可能的反應,“扶貧資金核查?”
張科長扯了扯鬆垮的領帶,語氣中帶著試探,“按流程得先找分管領導批......”
“昨天趙書記特意跟縣扶貧辦王主任打過招呼。”肖鋒從文件袋裡抽出半頁便簽,上麵是趙國棟的親筆簽名,筆跡遒勁有力。
“說是要配合我們鎮裡做項目複盤。”他語氣放得很軟,像在請教,心中卻早已預設了幾種應對策略。
張科長的手指在桌麵敲了兩下,突然笑了:“小肖,你這年紀當主任可真夠拚的。”
他轉身拉開鐵皮櫃,金屬滑軌發出“嘩啦”一聲響,“憑證在第三年的檔案盒裡,隻能複印不能外帶。”
肖鋒盯著複印機吐出的紙頁時,後頸慢慢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