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拍打地麵的悶響在空曠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我先走了。”她彎腰撿書,發梢掃過陳富明的手背,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晚上……彆加班太晚。”
陳富明抱著書走出圖書館時,風裡的桂花香淡了些,夾雜著秋末的涼意,吹得他脖頸一陣發緊。
樹葉在腳下沙沙作響,像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
他摸出手機,翻到吳誌勇的號碼。
三天前他以“青年乾部廉政教育”為由,向李懷林提議邀請縣紀委的人來做講座,當時李懷林皺著眉說“形式主義”,現在倒成了破局的楔子。
培訓課設在周五下午。
吳誌勇穿件洗得發白的灰襯衫,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紅繩——那是上次扶貧案後,黃阿婆硬塞給他的“保平安”。
布料已經泛白,但依舊緊緊係著。
陳富明坐在最後排,看著他點開PPT,標題是《基層乾部的廉潔紅線》。
投影儀的嗡鳴聲中,吳誌勇的聲音沉穩有力。
“去年某鎮扶貧款挪用案,主犯雖已落網,但據我們掌握的線索……”
吳誌勇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交頭接耳的人群,“仍有個彆乾部存在資金過賬、虛假申報等行為。”
會議室裡響起抽氣聲,還有鋼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
陳富明注意到,坐在第二排的小王摸出手機快速打字,人事科的老宋則捏著筆在筆記本上畫圈,墨跡暈開一片。
散場時,小王端著茶杯湊過來:“陳科,吳乾事說的餘黨……不會是咱們係統的吧?”
“我也不清楚。”陳富明垂眼翻資料,“但組織上查案,向來是一查到底。”
小王的喉結動了動,茶杯蓋“當”地磕在杯沿上,清脆又突兀。
醫院的消毒水味裹著暖意湧進鼻腔,與他後頸的緊張感形成鮮明對比。
藥水氣息濃烈,幾乎讓人窒息。
張翠娥靠在病床上,床頭的保溫桶敞著,雞湯表麵結了層油花,油膩膩的香氣撲鼻而來。
王小娟從護士站跑過來,白大褂口袋裡插著體溫表:“阿姨今天又說頭暈,測了血壓150/95。”塑料體溫計碰撞的聲響讓她顯得焦躁。
“媽,我給你帶了糖藕。”陳富明把保溫袋擱在床頭櫃上,伸手摸張翠娥的額頭。
老人的皮膚燙得驚人,卻攥著他的手直發抖:“富明,我夢見你爸了……他站在老房子門口,說外麵風大,讓你回家。”
王小娟扯了扯他的袖子,聲音壓得像歎息:“阿姨最近總說胡話,我問過心理科,可能是術後抑鬱……需要家人多陪伴。”
深夜十點,陳富明坐在陽台的藤椅上。
樓下的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映在防盜網上像道裂痕。
風吹動藤條,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摸出煙盒,剛點著又掐滅——張翠娥最討厭煙味。
煙蒂熄滅的瞬間,還有一縷淡淡的焦糊味飄散。
手機屏幕亮起,是市委信訪辦的郵件提醒:“收到群眾舉報信,涉及陳富明同誌。”
舉報信打印出來有三頁,字跡歪歪扭扭,指控他“在扶貧案調查中威脅證人”“私自扣押賬本”。
陳富明翻出手機裡的錄音文件,那是調查時和黃阿婆的對話,背景音裡能清晰聽見趙德貴拍桌子的聲響。
聲音粗糲,情緒激烈。
他把錄音刻成光盤,附上談話筆錄,淩晨三點敲開了紀檢組辦公室的門。
“陳科長倒是沉得住氣。”紀檢組長老鄭推了推眼鏡,“我們會儘快核實。”
三天後,調查結果在部務會上通報。
老鄭舉著光盤:“經核查,錄音內容與證人證詞一致,舉報內容不實。”
他掃了眼台下臉色發白的小王——那封舉報信的筆跡,和小王在培訓課上畫圈的筆記本如出一轍。
散會時,李懷林叫住陳富明:“下周三有個鄉鎮乾部考察團,你帶隊去雲溪縣。”
他翻開桌上的文件,“那邊有幾個扶貧示範村,正好摸摸基層情況。”
陳富明接過考察名單,目光掃過“雲溪縣石橋鎮”幾個字。
窗外的梧桐葉撲簌簌往下落,他想起黃阿婆的藍布包裹,想起周文斌在新聞發布會上顫抖的手。
口袋裡的便簽還帶著體溫,他捏了捏錢包,轉身時,陽光正好照在“青年乾部科”的銅牌上,把“科”字的最後一豎,拉成了一柄細而亮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