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搭把手,這化肥擋著通風了。”他轉身對跟進來的小王說。
搬開化肥的瞬間,他摸到了磚縫裡的鬆動。
借著力道一推,半塊磚“哢嗒”掉下來,露出個巴掌大的暗格。
一本硬殼筆記本躺在裡麵,封皮是洗得發白的藍布,和黃阿婆當年遞舉報信時包信的布料一模一樣。
“陳科長,彆看了,阿婆該休息了。”小王的聲音突然拔高,語氣中透著一絲急促。
空氣仿佛一下子變得粘稠起來,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陳富明抬頭,看見他額角的汗正順著鬢角往下淌,空氣中多了一絲緊張的氣息。
他合上筆記本,掌心能感覺到紙張的厚度——這不是去年那本舊賬,最後一頁的日期是上個月廿三,正好是李墨臣侄子的建材公司中標石橋小學改造項目的日子。
鎮政府食堂的圓桌擺得滿滿當當,周文斌舉著酒杯站在主位:“陳科長能來,是我們石橋的福氣!這杯酒,敬市委對基層的關懷!”
他手腕一抖,白酒濺在陳富明的袖口上,“哎呀,瞧我這手,陳科長不介意吧?”
陳富明抽了張紙巾擦袖口,目光掃過桌上的菜——清蒸石斑、油燜甲魚,還有一盤用荷葉包著的醬牛肉,全不是普通鄉鎮食堂能端出的。
香味濃鬱,但在這氣氛下卻顯得格外刺鼻,像是某種無聲的挑釁。
“周書記太破費了,”他端起茶杯,“不過我得提醒一句,聽說省裡要啟動扶貧資金回溯檢查,有些項目……還是提前理清楚好。”
周文斌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翡翠戒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那抹綠光仿佛映著他內心的慌亂。
“陳科長就是愛開玩笑,扶貧款我們可是每筆都公示的。”他強笑著,聲音略顯乾澀。
“那周書記對‘變通’這個詞怎麼看?”陳富明盯著他的眼睛,“比如把修水渠的錢先撥給……其他項目?”
周文斌的喉結動了動,杯沿重重磕在桌上:“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話音未落,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抓起酒杯猛灌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流進領口,留下一道深色痕跡。
陳富明的手指在桌下輕輕按了按——西裝內袋裡的錄音筆還在運轉,周文斌的話被清晰錄下。
這時,他的手機在褲兜震動,是王小娟的來電。
“陳哥,阿姨剛才在走廊摔了,現在在搶救室!”王小娟的聲音帶著哭腔,“醫生說可能是腦溢血……”
陳富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走到走廊儘頭,盯著牆上的“禁止吸煙”標識,深吸了三口氣才開口:“我馬上回來,你先守著,讓醫生用最好的藥。”
掛斷電話,他摸出鏡子理了理頭發,指節抵著牆站了五分鐘,直到呼吸徹底平穩。
回到包間時,周文斌正拍著副鎮長的肩膀大笑。
陳富明坐回原位,夾起一筷子青菜:“周書記說得對,過去的事……確實該有個了斷。”
深夜十點,省委巡視組的信箱準時開啟。
值班乾部取出一封匿名信,裡麵除了藍布賬本的複印件,還有段錄音——“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的尾音清晰可聞。
他翻到最後一頁,發現寄件人隻寫了“一個相信公道的人”。
同一時間,石橋鎮政府辦公室裡,周文斌的手機在桌上震動。
他抓起一看,是市紀委的短信:“請於明日上午九點到市紀委第三談話室,配合調查。”
茶杯從他手裡滑落,瓷片飛濺到腳邊,茶水浸透了褲管,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盯著短信上的“配合調查”四個字,喉間發出一聲像被掐住脖子的嗚咽。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陳富明放在床頭的藍布賬本上。
他摸了摸母親的病曆,上麵“腦溢血,需手術”的診斷刺得眼睛生疼。
手機屏幕亮起,是吳誌勇的消息:“資金流水已鎖定,李墨臣侄子的賬戶這月有三筆大額轉賬到周文斌妻弟名下。”
陳富明合上賬本,指腹撫過封皮上的藍布紋路。
樓下突然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他走到窗邊,看見兩輛閃著藍燈的轎車拐進了市委大院。
夜風掀起窗簾,吹得桌上的舉報信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