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政府大院的公告欄前圍了三層人,王大爺清晨放過的鞭炮屑還黏在青石板上,殘留的火藥味混著周梅身上那股甜膩的茉莉香水味,直往肖鋒鼻腔裡鑽,嗆得他微微皺眉。
人群低聲議論著,聲音像潮水一樣起伏不定。
有人壓低嗓音說:“趙書記昨晚就被督查組帶走了……聽說是賬本出了問題。”
另一人回應:“你懂什麼?人家說是白月湖項目的谘詢費對不上號。”
肖鋒站在台階上,聽著這些話,像是有人在他耳邊敲著一麵鼓,震得耳膜發麻。
他看周梅踩著細高跟從人群裡擠出來,鬢角的碎發被汗水打濕,緊貼在耳後。
她卻仍把嘴角扯成標準的微笑弧度——那是她當年在律所實習時,對著鏡子練了三天的“職場精英笑”,如今依舊如刀刻般精準。
“張主任,”周梅伸手扶住被擠得踉蹌的經濟發展辦主任,指尖在他胳膊上輕輕一按,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您看趙書記這事兒鬨的,咱們鎮不能群龍無首不是?要不下午您跟幾位中層碰個頭,推舉個臨時負責人?”
張主任眼鏡滑到鼻尖,抬眼正撞上周梅塗著酒紅色甲油的指甲,那指甲正一下下敲著自己的工作牌——
縣招商局副局長的燙金字樣在晨光裡閃得人眼暈,仿佛某種無聲的催促。
走廊儘頭的茶水間,鄭敏正捧著搪瓷杯發怔,熱水早已涼透。
她的影子斜斜地映在瓷磚牆上,隨著窗外風吹樹影晃動,像一片搖擺不定的葉子。
周梅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飄過來:“小鄭啊,我記得你老家在雲溪鄉?”
她轉身時杯沿碰在水池上,濺濕了袖口,水珠順著腕骨滾進衣袖,冰得她一激靈。
周梅已經靠在門框上,手裡轉著車鑰匙,鑰匙圈上的小鈴鐺叮鈴一響,清脆卻刺耳。
“縣招商局最近缺個綜合崗,要求有基層經驗的……”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鄭敏低垂的眼睫上,“我跟局長提過你,說你做事踏實。”
鄭敏的手指絞著濕袖子,指甲在布料上掐出月牙印。
她想起昨夜自己蹲在電閘箱前,用鐵絲擰鎖時手抖得像篩糠;想起肖鋒說“相信我”時,眼裡那種讓人安心的篤定。
那些畫麵像老電影,在腦海中一幀幀閃過。
可周梅嘴裡的“縣招商局”四個字,又像塊磁石,吸得她喉頭發緊。
“梅姐……”她剛開口,走廊傳來腳步聲,周梅已經笑著拍了拍她肩膀:“不急,晚上來福樓的局,你也來坐坐,咱們慢慢聊。”
陳書記的辦公室飄著茉莉花茶的香氣,混合著老書記抽屜裡常年存放的風油精味道,形成一種奇特而熟悉的氣息。
肖鋒坐在藤椅上,看老書記把搪瓷缸裡的茶葉渣子倒進水盂,水盂裡沉著半枚沒洗淨的酸黃瓜——王大爺今早硬塞給他的,說“肖同誌比那趙瘸子強百倍”。
那酸黃瓜泡得發黃,浮在水麵,散發著一股發酵的鹹腥氣。
“常務副鎮長老林暫代書記,”陳書記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在肖鋒臉上頓了頓,“但穩定是表麵,亂子在底下埋著呢。”
他突然伸手敲了敲桌角,聲音不大,卻讓空氣都震了一下,“你說,現在最該穩的是什麼?”
肖鋒想起昨夜鄭敏短信裡說的“王大爺放鞭炮”,想起督查組帶走趙國棟時,財務科小李紅著眼眶把賬本往箱子裡塞——
那些賬本裡,白月湖項目的“谘詢費”條目多得紮眼,每一頁翻過去都像是壓在心頭的一塊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