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財政所褪色的百葉窗,在陳建國油光發亮的頭頂投下斑駁光影。
肖鋒站在調查組身後,看著兩名紀檢乾部用從陳建國鑰匙串上取下的銅鑰匙,“哢嗒”一聲擰開辦公桌最底層抽屜。
“這是私人用品!”陳建國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他脖子上的金鏈子隨著動作晃到領口外,“你們憑什麼翻我抽屜?”
“憑昨天在你辦公室茶葉盒裡發現的銀行卡。”王組長單手撐著桌子,鏡片後的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
“陳所長,我們查過了,那張卡是縣招商局周梅局長名下的副卡。”
陳建國的喉結上下滾動兩下,原本漲紅的臉突然褪成青白。
抽屜被完全拉開的瞬間,一遝邊角卷起的報銷單從夾層裡滑落,肖鋒瞥見最上麵一張的日期——
2021年3月,項目名稱寫著“危房改造補貼”,金額欄卻赫然蓋著“已支付”的紅章,而收款人簽名欄的“李富貴”。
肖鋒上周剛走訪過那位獨居老人,對方至今住著漏雨的土坯房。
“這、這是臨時周轉!”陳建國撲過去要搶單據,被小吳一把按回椅子,他額角的汗順著皺紋往下淌,“是張局長讓我這麼做的,說年底考核需要衝賬——”
“衝賬需要把錢打到周梅的卡裡?”王組長抽出一張單據拍在桌上,複印件上的轉賬記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2022年11月,青雲鎮敬老院改建款58萬,同日轉入6228開頭的賬戶,而戶主信息顯示,這張卡的主卡持有人是縣財政局張建平副局長。”
陳建國的嘴唇開始發抖,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肖鋒盯著他發顫的手指——那根總愛摩挲翡翠扳指的食指,此刻正死死摳住椅麵,指節泛出青白的死色。
他忽然想起上周在財政所,陳建國遞給他的茶杯沿還沾著茶漬,當時對方拍著胸脯說“賬目絕對清楚”,現在想來,連杯底的茶葉都是精心泡給外人看的戲碼。
“先帶陳所長去談話室。”王組長對小吳使了個眼色,轉身時瞥見肖鋒手裡的文件夾,“你那是什麼?”
“青雲鎮近三年扶貧項目資金流向圖。”肖鋒翻開文件夾,Excel表格裡用不同顏色標注的箭頭像蛛網般蔓延,“藍色是財政下撥,紅色是實際支出,橙色的區域是缺口。”
他指著2023年“特色種植補貼”那一欄,“這裡顯示撥了120萬,但農戶實際領到手的隻有70萬,剩下的50萬分三筆轉到了同一家商貿公司——”
“哪家公司?”王組長的聲音陡然拔高。
“昌達貿易。”肖鋒調出手機裡的企業信息,“注冊法人是周梅的大學室友,而張建平的妻子是這家公司的監事。”
談話室的門“砰”地關上,陳建國的叫嚷聲被隔絕在厚重的門板後。
王組長捏著流向圖的手青筋凸起,忽然抬頭:“小肖,你怎麼想到做這個?”
“上周走訪危房戶時,李大爺說他簽了三次字,每次都是不同的單子。”肖鋒想起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泛著的淚光,“他不識字,隻知道按手印能領補貼,可到現在牆還是漏的。我就想,這些數字背後,是幾十戶人家的指望。”
王組長沉默片刻,把流向圖遞給旁邊的記錄員:“馬上聯係縣審計局,讓他們調昌達貿易的流水。另外,通知下去,調查範圍擴大到全縣所有鄉鎮——”
“叮鈴鈴——”
食堂的老式掛鐘剛敲過十二下,肖鋒端著餐盤找空位時,迎麵撞上張建平。
對方穿著熨得筆挺的襯衫,腕間的金表在日光燈下晃得人睜不開眼,正是今早被帶走時還戴在手上的那隻。
“小肖啊,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張建平夾起一筷子紅燒肉,笑容像抹在瓷盤上的豬油,“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彆為了查賬熬壞了身子。”
肖鋒低頭扒了口飯,米粒在齒間咯嘣作響:“張副局長說得對,我就是想把賬本理清楚。”
“理賬本?”張建平的筷子頓在半空,肥肉滴下的油星子濺在桌布上,“有些賬啊,越理越亂。當年我在鄉鎮當所長時,也碰到過愛較真的,後來......”他突然笑出聲,“後來人家調去了偏遠山區,說是鍛煉。”
肖鋒抬眼,正撞進對方陰鷙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