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肖鋒的手機鬨鐘在枕頭邊震動。
他閉著眼摸過去按掉,指腹蹭到床頭那本翻舊的《土地管理法》封皮——這是母親當社區調解員時用的老書,邊角卷著毛邊,扉頁還留著藍鋼筆寫的“以法為尺,量人心曲直”。
書脊處微微凹陷,像是被無數次摩挲過,帶著一絲溫熱的記憶。
窗外的天剛泛起魚肚白,他套上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料子粗糙貼著皮膚,袖口已經磨出了線頭。
他把裝著法律條文複印件的公文包挎在肩上,金屬搭扣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下樓時,鎮政府大院的路燈還亮著,門衛老周端著搪瓷缸子打招呼:“肖科早啊,今天去東嶺?”
“早。”肖鋒點頭,目光掃過停在院角的皮卡——後鬥裡堆著折疊梯、卷尺和孫工特意交代的“防蛇藥粉”。
陽光正從東方緩緩爬上來,照在車窗上反射出一圈金黃的光暈。
他彎腰檢查輪胎時,褲袋裡的錄音筆硌得大腿生疼,那是昨晚老王在鎮政府後巷打電話時,他“恰好”路過錄下的“最近雨水多,小路不好走”。
七點整,測繪隊的車轉過山彎。
肖鋒站在路口,看著打頭的白色越野車刹停,孫工搖下車窗,老花鏡片上蒙著層霧氣:“小肖,山腳那條路——”
“我知道。”肖鋒扯了扯工裝領口,指向三百米外的山徑。
原本能過三輪車的土路,此刻橫七豎八堆著半人高的石塊,像道灰色的牆。
風吹過石縫,夾雜著泥土與青苔的氣息。
他摸出手機按了個號碼:“張師傅,到地兒了,該乾活了。”
二十米外的灌木叢裡傳來引擎轟鳴,兩台小型挖掘機“突突”開出來,鐵履碾壓碎石的聲音混著發動機的震動,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老王蹲在對麵山腰的老槐樹下,嘴裡叼著的煙卷燒到過濾嘴,手指把草莖捏得哢哢響。
他盯著那片塵土飛揚的工地,心裡一陣發虛:這小子,連機械都提前藏在林子裡?
“王支書早啊!”肖鋒突然抬頭衝山腰揮手,陽光穿過晨霧落在他臉上,笑紋裡帶著點促狹,“這麼早來監工?等會兒測繪完請您喝山泉水。”
老王的煙“啪嗒”掉在地上。
他踢了腳石子站起來,黑色塑料袋從褲腰滑到大腿——裡麵裝的兩包煙、半瓶白酒還沒送出去。
“誰監工?”他扯著嗓子喊,“我就是來看看,彆把村民的地壓壞了!”
肖鋒沒接話,低頭看表。
七點二十,挖掘機已經清出半條路;七點四十,最後一塊石頭被推下山坡,塵煙裡露出青石板鋪的舊路。
他衝孫工比了個“OK”手勢,轉身時瞥見老王正往山下走,褲腳沾著草籽,背影有點踉蹌。
九點整,測繪正式開始。
孫工把無人機舉過頭頂,螺旋槳的嗡鳴驚飛了幾隻山雀,林間響起翅膀撲棱的聲響。
李娟舉著攝像機跟在後麵,鏡頭蓋“哢嗒”落地,她蹲身去撿時,肖鋒彎腰幫她拾起來:“李姐,辛苦您多拍點細節,尤其是老鬆樹的樹圍。”
“知道。”李娟把鏡頭對準正在調試設備的孫工,“你昨兒發的《公證程序指引》我看了,該錄的我都記著。”
肖鋒帶著兩個年輕測繪員往林子裡鑽。
腳下腐葉發出“咯吱”聲,空氣裡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和樹葉腐敗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