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咖啡館的掛鐘剛敲響第四下,肖鋒就看見周倩從玻璃門後閃進來。
她穿了件露肩的碎花裙,在空調房裡凍得胳膊起雞皮疙瘩,卻還端著架子,指尖夾著根細煙。
“坐。”她把包甩在對麵,煙蒂在煙灰缸裡按出個深洞,“要喝什麼?我請。”
“白水。”肖鋒把茶杯推到她麵前,“周記者找我,就為了說‘還有更多內幕’?”
周倩的指甲敲了敲手機屏幕。
肖鋒瞥見她微信聊天框裡的“梅姐”——周梅的備注,頭像還是當年他們談戀愛時用的櫻花。
“退出副科競爭。”她突然往前探身,香水味裹著煙味撲過來,“我可以幫融媒撤稿,把熱度壓下去。不然……”
她笑了,“明天可能就不是扶貧項目的問題了,你猜,要是有人翻出你大學時的舊賬?”
肖鋒的手指在桌下攥緊。
他想起八年前在北大宿舍,周梅舉著他的實習證明冷笑:“連個項目經理都當不上,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那時他攥著被撕碎的簡曆,指縫裡全是碎紙片;現在他摸著內袋的錄音筆,觸感實在得像是握住了刀把。
“誰讓你來的?”他問。
周倩的笑容僵住。
她端起咖啡抿了口,杯沿沾了口紅印:“你覺得呢?”
“李昊?還是周梅?”肖鋒往前湊了湊,“或者……李文海?”
周倩的手一抖,咖啡潑在裙子上。
她扯了張紙巾猛擦,眼影被淚水暈開,像團化不開的墨:“你彆太過分!我們隻是……”
“隻是收錢辦事?”肖鋒按下錄音筆的停止鍵,“周記者,我錄下了。”
周倩的臉瞬間煞白。
她抓起包要跑,被肖鋒按住手腕:“彆急著走。”他從包裡抽出份文件,“這是老劉的證詞,他說宏遠的賬都是李昊那邊手把手教的。你說,要是把這個和你的錄音一起交給市紀委……”
“你……”周倩的指甲掐進掌心,“你瘋了?”
“我隻是不想再被人當軟柿子捏。”肖鋒鬆開手,“回去告訴你們幕後的人,這局,我接了。”
傍晚六點,鎮政府大會議室的投影儀亮起來時,李昊正翹著二郎腿跟人閒聊。
看見肖鋒走上講台,他的腿突然抖了抖,金鏈子在襯衫下晃出殘影。
“各位領導,同事。”肖鋒打開筆記本電腦,“關於《青雲鎮扶貧項目疑點重重》這篇報道,我有幾點說明。”
會議室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
組織部長王建國推了推眼鏡:“肖鋒同誌,你說。”
第一聲錄音響起時,李昊的臉“刷”地白了。
周倩的聲音從音響裡傳出來:“退出副科競爭,我可以幫你壓下這篇報道。”
接著是肖鋒的反問:“你們幕後是誰?”周倩的冷笑:“你覺得呢?”
“這是今天下午我與縣融媒記者周倩的對話錄音。”肖鋒點開第二張PPT:
“這是扶貧項目的付款流水,其中50萬經宏遠公司轉入空殼企業恒通貿易;這是宏遠財務老劉的銀行流水,每月兩萬塊來自李昊父親的昊陽商貿。”
他舉起一遝複印件,“這些,都經過公證員李娟的現場公證。”
會議室炸了鍋。
有人拍桌子,有人交頭接耳,李昊的喉結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另外。”肖鋒掃過人群,停在李昊青白的臉上,“今早巡視組劉組長致電我,說會重點考察本次事件的真相。”
王建國的鋼筆在筆記本上戳出個洞。
他抬頭看向李昊:“李副局長,你有什麼要說的?”
李昊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他的襯衫後背濕了一片,金鏈子貼在皮膚上,像條凍僵的蛇。
散會時,暮色已經漫進窗戶。
肖鋒抱著材料往外走,手機在口袋裡震動。
他找了個沒人的樓梯間,按下接聽鍵。
“做得漂亮。”蘇綰的聲音裹著電流聲,“但李文海在市紀委乾了二十年,關係盤根錯節。他們……”
“我知道。”肖鋒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遠處的霓虹燈在玻璃上投下光斑,像撒了把碎鑽,“但該來的,我接得住。”
手機屏幕亮起新消息,是蘇綰發來的:“小心下一步。”
肖鋒把手機揣回口袋。
風從樓梯間的窗戶灌進來,吹得他後頸發涼——但這次,他沒再縮脖子。
走廊儘頭的聲控燈突然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那影子疊在牆上,像把出鞘的劍,正對著黑暗裡某個方向。
而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